听到枪声,人们都从家里出来了,很快就聚集到了张毓兰家的地窝子门前,衣衫不整的一男一女被绑了出来。那男人是陈疯子,他耷拉着脑袋,一点儿疯劲都没有。命犯桃花劫没法儿,人不可与命抗。
张毓兰被挂了破鞋 ,那时候托合塔尔有这个不成文的规矩,女的要是被人找了双,是要被脖子上挂破鞋游街的,这与政治无关。陈疯子被县里调回,怎样处理不得而知。后来听说是陈疯子去别地方了,也有说被开除公职,不知去向,不知是真是假,当时通讯不便,也没人去考证。
乐子很不平,愤愤地说:“没天理了,没天理了?我想娶的他给我弄成破鞋了!天杀的,那天我见了他,红刀子进去白刀子出来。”
毓兰一出门,几个的小孩,就跟在后面唱:
狐狸精,男人见了走不动。
黄大仙,男人迷到一大片。
爱擦粉,男人一闻就变蠢。
这是辱骂呢,还是赞扬呢?
这个歌谣的作者后来成了民谣歌词作者,成名作是《乡里有个大妈叫翠花》,广为传唱,人称民谣教父,他不承认当年那些歌谣是他写的,也没人追究,无聊闲谈而已。
那群得了一片地瓜干就被使着跟在别人屁股后面唱歌谣骂人小孩子,后来都成了某大牌娱乐团伙的粉丝,一直嚷嚷他们的偶像当年,吃多少苦,受多少欺负。
老张当了工作组长,碧野逃过了一劫。这本来就没事的事情不了了之,他不知该感谢谁,但很感激若溪,若溪长碧野两岁,从此碧野心里叫她“若溪姐”。
老张当工作组长,立即作出三项决定:
第一,碧野虽有错误,但仍然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继续赶大车。
第二,碧野下班后不用再来工作组劈柴,但如果拉回了不好劈的柴禾,还希望前来帮忙。
第三,工作组的同志轮流做饭,队里不再专门派大师傅(厨师),但希望刘六同志的爱人有空常来,对工作组同志,特别是男同志做饭给予指导。
母亲说:“人活着都要为他人做事,一种是被强制的,一种自觉的,劳动不应该被强制,劳动必须受到尊重,老百姓的幸福就是自觉的劳动并得到相当的报酬。”
碧野更勤快地去给工作组劈柴禾,每次都能喝上奶茶,而且不是一碗了,若溪总是说:“再喝一碗,给提提意见,咱烧得不错吧。”常往工作组这儿跑,劈柴火是个借口,奶茶是很有吸引力的,小伙子不缺力气,缺的是牛奶。
66老婆也常来,二裘也常来,二裘一根接一根地抽着老张的莫合烟,斜楞着眼睛跟66老婆打情骂俏;66是在他老婆不来的时候来;还有队里的会计出纳什么的。在这儿碧野更多地接触了队里的上层人物。一来是他劈柴打水跑腿儿,二来是不插嘴,不打听,听了也绝不说,他在不觉得多个人,可他哪天要是没来,就会有人问:“碧野咋没来?”
一天,跟前儿没人的时候,66老婆对碧野说:“那个陈疯子,哼!你得感谢我,是我救了你,看你这小样,挺招人儿的。”说完她那双油腻腻胖乎乎的手在碧野脸上使劲儿地摸一把。
碧野那感觉就像是那次突然被师傅家的大黄狗添了脸一般,心怦怦直跳,半晌才喘过气来。
“等哪天我给你介绍个对象,成了你可得好好谢我。”66老婆挤眉弄眼,努力地不露着她的黄牙。那样子让碧野想起陈疯子被光着身绑出地窝子的样子,全身都起鸡皮疙瘩。
偏偏这66的老婆说话算话,第二天她就拉着碧野到她家去。
“看把你吓的,我又不会吃了你,走吧,有重要的事儿,到了你就知道了。”不由分说,碧野被拉到66家。
看到毓兰,碧野已经知道是什么事了。
毓兰坐在炕沿上,满是补丁的旧衣裳依然遮不住天生丽质,头发梳得顺溜,大辫子垂到胸前,脸色略微苍白而灰暗,但那双大眼睛依然神采盈眶,碧野从第一眼见到她就充满好感,无端地觉得她是跟自己有某种密切关联的人。
66老婆笑嘻嘻拉着地主闺女对碧野说:“看这闺女长得多水灵”,就是命不好,唉!我看你们挺般配的,就给你们介绍个对象,事儿成了可别忘了我的好。说着把碧野往里一推,反锁上门走了。
碧野心想这倒是挺般配的,不由得苦笑了。
“你笑啥?”毓兰问。
碧野说:“她说我们挺般配。”
“不是吗?”毓兰盯着碧野看,像是要逼问出什么来。碧野不能回答是或不是,他觉得他对她有一种感情,表达不出来,不是般不般配,更不是爱与不爱。他现在根本就无法回答这些问题。
碧野说:“我是说,我确实喜欢你,喜欢和你交往,我尊重你,而且永远都不会嫌弃你,只是——只是我还小——很多事情都不好说。”
毓兰看着碧野,眼里闪着泪花。
“你不好说我说,我们两个都成分不好,你不用担心我,我一定能嫁出去,我可以生成分好的后代,我跟什么成分的人就生什么成分的后代,只要我愿意,只要我能生。我不在乎大小美丑,只要生活条件好,不受欺负就行,我健康漂亮,愿意娶我的有的是,他们娶我就是为了睡觉生孩子。成分不好的女儿不一定不好嫁,只要漂亮,你没发现吗?成分不好的女人大多数比较漂亮,我就比大嫚漂亮。你不行,没有人愿意嫁给你,你长的再帅都不行,你再贤良也不行,再有才能也不行,嫁给你就得给你生孩子,跟你睡还行,生孩子就不行了,生小反革命啊?那个当妈的忍心自己的孩子是小反革命,从小就受乐子这样的人欺负?
“愿意嫁给你的,你也不能娶。我愿意嫁给你,可我容易招惹男人,嫁给你就害了你,会给你带来祸害,那天乐子在马棚用枪指着你用枪托子捅你,我都看见了,我心里在流泪,当时我就想:说什么我也不能嫁给你,但我可以跟你睡,只要你愿意,我准备好了,随时给你。
“姓陈的没把我怎么样,就算怎么样了,也是我愿意的,我不吃亏。他答应事后给我二百块钱,以后再也不找我的麻烦,还会介绍我到县里去干活挣钱。
“你不要认为我那啥 ,他是说他前次被人捉奸,就落下了毛病,阳萎了,他老婆要和他离婚,他由老师转成干部全靠了他丈人,一离婚他就一无所有什么都不是了。
“他说跟我只要治病,我还是个姑娘,他绝不祸害我,如果我不同意,他就不让我好过,我就答应他了,反正就脱个衣服,让他摸,我又没丢啥。那次肚子疼去公社卫生院看病,那个医生还不是乱摸了吗?我就把他当成医生好了。他还没说假话,他真的不行,他没把我怎么着,后来二裘队长一开枪,踹门进来那么多人,我看他这一辈子是报销了,真不行了。”
碧野心如刀绞
“给我挂破鞋,我就想了,我就当破鞋了,我想跟谁睡就跟谁睡,想跟谁生就跟谁生。破鞋怎么了,破鞋更有人喜欢,破鞋好不好,穿它的人知道,哪个鞋子是新的?新的又能怎样?不也就是个鞋子吗,谁知道伸进去的是一只怎样恶心的臭脚!
“没那么多吞吞吐吐,假模假式的,我就是想跟你睡觉,这第一次就是想跟你睡,我不嫁给你,在我嫁出去之前,你想睡几次就睡几次,想啥时候睡就啥时候睡,我什么都不想,只想跟你睡觉,真心的。你也什么都不用想,我就是个破鞋,世上不会再有人比我这个破鞋这样对你好了,买鞋子得花钱,不管新的旧的,你有钱吗?我想和你睡,也是对我自己好,我不要你钱,也没钱给你。你要钱,跟66老婆说,她会给你,最起码会给你做一顿好吃的,只要你跟她睡,不信你可以试试。你要想睡我,明天就到我家来,没人,几点来都行。”
毓兰说完,转身出门,门锁上了。
两人并肩坐在炕沿上,红着眼圈,没啥话说,直到主任伴侣回来。
主任伴侣看到这情景,连忙说,没谈好没啥,以后再谈。毓兰笑笑:“谈好了,谢谢婶子!碧野,你还不走啊,等着婶子给你做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