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老妖

“没事没事,我怎么忍心怪你呢?”这人托住李久生的双手,在上面揉着搓着,整得李久生很不自在。
“瞧你瘦的,想是在这破馆子里受罪了。跟老爷回去,保你吃香喝辣,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怎么样?”
李久生暗暗往回拽着手,“客官,我、我是男子。”
这人察觉到他的挣脱,手握得更紧了,色眯眯地笑道:“知道知道。老爷我阅男无数,这还能瞧不出来?”
周围顿时骚动声起:“小戏子要遭殃了。”“谁不知道这位张老爷,四十多岁的人了,还偏爱养娈童,买的抢的,一个又一个。”“新鲜劲过后,那些个娈童别提多惨了。”
窃窃私语钻进李久生的耳朵,心中万分惊恐尽数流露。
“你弄疼我了!”他不管不顾地使劲甩开这位张老爷的手。
“你!”张老爷霎间怒目而起,却又强作平静,“好好想想,跟老爷我回去吧?”
“谁要跟你这个老男人!”
话刚痛痛快快回完,说话的人就意识到坏事了。
果然,老男人自觉颜面扫地,气急败坏地揪起小花旦的衣领拽近,嘴里骂着:“不过就是个贱戏子,别给脸不要。”
眼看那巴掌高高扬起,李久生本能抬臂挡在头前。
可巴掌没落下,领子好像也被松开了。
他捂住自己怦怦乱跳的胸口,当即往后退却几步。但见要打他的那手被一折扇挡住,揪他衣领的那手被一手抓住,五指被迫张开。
是方才的绿衣公子……
绿衣公子撤回双手,单手负于身后,展开折扇在胸前慢慢摇着,话音再次泛起一圈涟漪,“真是无礼。”
“来人啊!来人!”张老爷大声朝门外喊。
很快跑进来七八个家丁,得到命令后,迅速把人围住。
折扇利落合起,“想切磋?”
“好啊,那你来。”他的手中扇直指张老爷,又垂眸扫了一眼围着他的,“你们莫要讨没趣。”
“真是。”看着冲过来的人,他略带无奈地笑了声,“明明劝了的。”
左手推、右手挡,左脚踹、右脚踢,扇子击在几人的前胸后背。
终于,拳脚声停了。
张老爷看着一个个趴在地上的家丁,道:“好小子,有两下子。让老爷亲自会会你。”说着,抄起旁边的椅子就正对目标扔去。
嚓地一声,木椅被一掌拍得四分五裂。
这时候戏班班主已经来了,不敢去拉架,只赶紧苦口求着住手。
打斗中,绿衣公子趁间隙将两锭银子放在班主身侧的桌子上,又一个转身躲开袭击。
两人打了有一阵儿,桌子椅子能用的都动上了,瓜果茶水撒得满地都是,无关客人有走的,也有爱凑热闹留下来的,不约而同地退到后面,给他们留出大片地方伸拳脚。
“逗够你了。”
刚说完,执扇人就轻松地把姓张的头按到了桌上瓜子盘里。
张老爷见状是真打不过,嘴里紧喊着饶命。
“久生,你过来。”
李久生疑惑地指着自己,微微张开的唇没底气地飘出一个“我”字。
绿衣公子点头予以肯定。
“放过你可以。”绿衣公子拽着张老爷的后脑勺迫使那头转向走到身旁的李久生,“我要你亲口给他道歉。”
“……”
“倒不倒?”他又用力一按。
“我倒,我倒。”张老爷急忙说着,吐去跑进嘴里的瓜子,对李久生道:“小兄弟,我错了,万不该打你主意,真知道错了。”他又偷偷瞟了眼制住他的人。
绿衣公子低头看着李久生,“你可原谅于他?”
从来没有人如此跟他道过歉,至少来戏班后欺负过他的人没有,也没有人向今日这般帮过他。
李久生不禁有些发懵,只顿顿回:“原、原谅了。”
绿衣公子表示知道了后,又质问那个张老爷长没长记性,还让其保证不敢再有下次……此时李久生正被班主叫去问话,分出来的神就隐约听到这些。
等问完话,他想对那位公子言谢,刚转过身却发现已然不见了踪影。
人散了,可桌子椅子、瓜果茶水什么的还乱七八糟地呆在地上。李久生被罚独自收拾干净,他整整打扫一下午才算完事,连晚饭都没赶上吃。
事还不算完。
夜间,后院柳树前。
李久生跪在碎石子路上。
“你说你,再和客人闹什么?”站在他身前的班主斥道。
“我不想跟他回去。”
“上台前我提醒过多少遍了?万般状况,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不想跟他走,待回头同我说声,我搪塞搪塞这事不就过去了吗?非把事闹大。”
李久生:“可他说的话还有动作我实在……”
“感觉受到了羞辱?”
面对班主的反问,李久生点了头。
他以为班主理解了,但没想到是有别的话。
“摸你几下,说几句不中听的话,忍受住不就好了?什么样的客人都有,你还遇见一回闹一回啊?咱不过就是个戏子,下九流的,还想让别人把你当人看?要哪门子的尊敬。”
见人家眼中挂泪了,班主适可而止,“对了,今天穿绿衣裳的客人,你真不认识?”
李久生摇摇头,之前已经问过一遍了。
“那他怎么知道你名字?”
“不知道。”
“别跪了,回去歇息吧。”班主拍拍久生的肩膀,走了,只说,“你再打磨上半个月,再登台吧。”
李久生一人面对着那棵柳树跪着,没有起身,抓起一把石子就愤愤向前方丢去。
张老爷这么骂,班主也这么骂。
顷刻,两眼的泪开始啪嗒啪嗒地往下掉,越来越厉害,渐渐哭出了声,嘴里呜呜咽咽地嘟囔着:“或许班主说的对,我不过就是个唱戏的……就是个戏子。”
“瞧你这眼泪不值钱的样子。”随着一声轻笑,一道绿光从天而降。
李久生用袖子擦了两把泪,看清站在自己面前的人。
“绿衣公子?”
“什么绿衣公子?我有大名的。”
他挥扇在空中写下三字,收势,展扇,微微点头示礼,“雨不闻是也。”说罢,发着深绿光茫的字随之缓缓消散。
李久生站起身,想按礼该轮到自己报名了,于是道:“我叫李久生。哦对,你知道,白天你还叫我来着。”稍一顿,又解释道:“李是赵钱孙李的李,久是永久的久,生是长生的生。”
雨不闻含笑点头,“这我也知晓。”
“这也知道?嗯,你飞下来的,想必不是普通人。”李久生小心试探问,“那你,是妖怪还是神仙啊?”
“我非常人,你不惧我?”
要是换了旁人,他突然出现的那一刻就撒丫子跑了。
李久生摇摇头。
雨不闻向前一步,问:“若我是妖怪,也不怕?”
“不怕。你白日救了我,一看就是好的,相比之下还没那个张老爷可怕。所以,你真是妖怪?”
见久生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后退,雨不闻唇角弯起的弧度透着几分满意,轻嗯着点了下头。
李久生好像突然来了精神,一口气连问三个问题:“那你是什么妖?怎么会认识我?又为什么要帮我?”
雨不闻看向那棵柳树,说:“你天天对着它练戏、吊嗓的。”他又看向正在盯着柳树瞧的人,“你说我怎么会认识你?”
“你是这棵柳树妖?”
“答对了一半。确是柳妖,但不是这棵。”
李久生面露疑惑。
“你们院中的这柳尚无灵性,我不过偶尔借这壳子一歇,听你唱曲。”雨不闻合起折扇,双手背后,弯下身子,再次离近刚到自己腰间的少年,含笑道:“我爱听你唱曲。”
起了风,他垂着的发丝被吹动,正好擦过少年的脸颊。
脸颊被擦红了。
“你。”李久生喉咙轻动,润了下嗓子,“听多久了?”
“嗯……一个来月?反正是有些日子了。”
雨不闻站直,扇子一下下地轻轻落在左手掌心:“我白嫖了你这么长时间的戏,你遭人欺负了,我当然不能坐视不理啊。”
“我看你打架好生厉害,是用法术收拾的那帮人吗?”
“非也。收拾他们焉动用法力?我还是有点拳脚功夫的。话说,你刚刚跪在地上哭什么?”
李久生的头低了下去,回道:“是班主罚我跪的。”
雨不闻眉头一皱,不解道:“罚你?为什么?”
“是因为今天的事。”
“难不成把打坏的东西赖到你头上了?我给钱了啊。”
“不是这个。”
李久生把班主为何怪他、同他讲了哪些话,都一五一十地告诉给柳妖。
说着说着,眼圈就开始泛红,声音也开始发抖:“许是没错,我不过就是个戏子,干的是下九流的贱活,入不了人眼的。”
“你别哭啊。刚忘了泪儿,这会子又记起来了。”雨不闻手中的扇子开开合合不知如何是好,感觉是自己把人家小孩招惹哭的,“就不该多嘴一问。我活了上千年,偏让这眼里的水难住。”
急得老妖不知道劝些什么好,只把心中所想一股脑说了出来:“你少听什么老爷、班主的鬼话。什么叫不过是个戏子?尔不过是营生手段,安分守己,虽没安邦定国却也没烧杀抢掠,何来贵贱之分?倒是那个要抢人的老爷,非但无社稷贡献,还作恶祸害百姓,怎么好意思骂你?”
说得越发来劲,怒发冲冠。
直到冷静,才发现李久生边一抽一抽地哭着,边直愣神地看着他。
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