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澄第一反应是这笔买卖可以谈。
萨尔地区面积超过2500平方公里,是仅次于鲁尔的德国第二大煤钢重工业区,基础好、产业集中、除了离法国有点近之外,没别的毛病。且不说这里本来就属于德国,当地居民都是德国人,即使属于法国,只要法国人愿意卖,她也愿意接盘。
麻烦的是,法国人只拥有萨尔煤矿15年的开采权,萨尔的行政权现在不属于德国也不属于法国,而是由国联代管15年,15年过后公投决定归属。不过萨尔大概率会投德,回归的最大阻力也就是法国,如果这一开价包括了不干涉公投,那就算赚。
“法国人对‘归还萨尔’的定义是?”
施特雷泽曼心领神会:“是归还萨尔煤矿,推动提前公投。要求是萨尔跟莱茵兰一样,没有驻军。”
“……法国人说推动提前公投,可没说一定能成功,而且国联托管下他一家说了也不算,我们只能花钱买回萨尔煤矿五年的使用权,并不划算。”
五年间萨尔开采的煤价值能超过7亿马克吗?不好说。要求萨尔跟莱茵兰一样成为非军事区也实在为难,她可以同意,但萨尔当地居民可不好说话,莱茵兰已经因为非军事化而有独立倾向了,萨尔说不定也会出现这种情况。
“我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也跟法国人商量了。他们答应可以附加另一条,如果我们要解决东部边界问题,他们不会过多干涉。”
陈澄挑眉。
解决东部边界得跟波兰谈,而波兰是一战后被英法强行扶持起来制衡德国的,毕苏斯基政变上台后一直试图在各国间骑墙,跟法国的关系尤其好。现在法国人恐惧经济危机的蔓延,又被意大利人挑衅北非霸权,就打算高价卖掉波兰,调转矛头了。
老毕,惨。
“还是不划算。”
施特雷泽曼皱眉:“我们不能眼看着东普鲁士一直与祖国分隔开!”
“不要急。”陈澄赶紧安抚:“但泽走廊是肯定要收回的,但不是现在。法国人只能表明态度,真正占着地方的是波兰人,我们现在谈判收回,一旦被波兰拒绝,只会引起其他国家的警惕,别忘了还有美国在对我们虎视眈眈呢。我们先跟其他邻国把关系搞好,孤立波兰,将来会有机会收回的。”
标准的拖延战术加转移注意力,施特雷泽曼自然熟悉得很:“您说个期限。”
这就是报复陈澄此前让他拖延《杨格计划》了。她也知道不定期限等于空头支票,政客的嘴骗人的鬼,签了字尚且有不算数的,何况口头承诺。
“萨尔公投应该是1935年,对吧?那就到1935年,收回但泽走廊。”
5年后她应该早就解决完纳粹党回家了,在游戏里给空头支票又不违法。
施特雷泽曼被逗笑了:“您还说要反对极端党派呢,结果纳粹党进了内阁,以现在的经济局势,您能不能顺利干满两年可不好说。”没等陈澄咋呼,他又收敛笑意:“而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到那时候。”
他的身体确实不好,五十岁刚出头的人,已经在鬼门关徘徊好几回了。
“您就好好保养身体,争取多活几年,亲眼看到德国再次强盛吧。”
想到施特雷泽曼现在存活的每一天都是从死神手里抢的,陈澄心惊胆战地回到办公桌前,翻出一叠标准文件模版,勾好目的地,“刷刷”填上日期,签上名字,盖好章,撕下来交给施特雷泽曼。
“您知道瀚蓝湖吧?那边有新落成的柏林科学院医学研究院,设立了专门的心血管疾病研究科室,您不会介意做一个免费的详细检查吧?”
头发花白的男人双手接过纸条,低头撇了一眼,笑着反问:“我能理解您集中力量研发工业上的种种专利,但我实在不理解这个医学研究院的科室设置,罕见异常肺炎和奇怪肉瘤为什么要跟性学研究放在一起?”
“……”
要怎么解释罕见异常肺炎和肉瘤其实是还没被发现但应该已经有患者的艾滋呢?以魏玛社会自由到堪称放荡的社会风气,尤其是同性恋群体的聚集,没有感染者才奇怪吧?
“还有这个遗传性疾病研究小组,它跟社会优生学有什么联系?”
“……比社会优生学更科学一些,至少不会把性工作者和同性恋判定为精神病人,也不会认为近亲之间结婚是被允许的。”
德国虽然禁止亲兄妹之间结婚,但抽象地允许近亲堂表兄妹结婚,可能是受到封建时代贵族之间频繁联姻的影响,但这就会导致一系列遗传疾病问题。而社会优生学更加抽象,基本上是极端种族主义、极端民族主义和社达主义者的聚集地。
“那这个血液病疑难杂症科室呢?”施特雷泽曼用一种微妙的神情看看纸条,看看陈澄:“我们有很多患有血液病的国民吗?还是您个人有什么罕见的血液病?”
那张纸条算是一张特别通行证,上面罗列有医学研究院现有17个研究科室的名字,陈澄偷懒不想一个个填名字,没想到会被施特雷泽曼注意到,甚至做出致命联想。
那么,要坦白吗?
“我确实很不幸,不过不是大问题。”她撑起职业假笑:“活到35岁没问题。”
维特尔斯正好在1935年满35岁。
施特雷泽曼没有笑,只是微妙地挑起一边眉毛,捋了捋自己所剩不多的头发:“维特尔斯先生,我想,我们已经认识六年,共事快两年了,应该有一定的信任基础了吧?”
陈澄也笑不出来,盯着对方的嘴,隐约猜到对方接下来要说的话很重要。
“有件事我很好奇,也许会冒犯到您,您可以不回答。”
这buff就叠得多了,她心里不免忐忑起来。在这些老牌政客面前,她真的半点不敢放松警惕,哪怕她相信对方不会害她,也会担心对方通过只言片语猜到一些秘密。毕竟她隐瞒的秘密太多了,好几个秘密都是致命的。
“您问吧。”
施特雷泽曼斟酌着用词:“前几年,柏林街头到处在传您出身维特尔斯巴赫家,是巴伐利亚公爵的……非婚生子。”
能想到“非婚生子”这个词也算是为难他了。
如果只是这个,那算小问题。陈澄点头:“确实一直有这样的传言,不过我认为是媒体荒谬的臆想,我有明确的父母和成长经历,家庭和睦,跟巴伐利亚公爵不熟。”
“我一开始也觉得荒谬,后来有人给我看了一些对比图,我忽然发现,您跟伊丽莎白皇后长得确实有些相似。”
“……确实也有人说过我像茜茜公主,我认为这是对我的夸奖。”她试图套话:“什么样的对比图?谁给您看的?我能看看吗?”
施特雷泽曼摇头:“我没有图片,不过我可以告诉您是谁给我看的:威廉皇储。”他的目光从陈澄的头发一路扫视到下颌:“我还记得那是1928年,您当选后不久,我跟皇储殿下聊起1926年那个美丽的误会,他说他见您第一眼就觉得您眼熟。”
陈澄悄悄摸了摸手心,湿漉漉的。
“可能……我长得比较大众脸。”
“不,是您长得像另一位皇储殿下曾经见过的公主,只不过那位公主的名字在德国是一种禁忌,甚至于他们一家人在整个欧洲都已经是一种禁忌。”
陈澄感觉自己呼吸都停滞了。她就知道,威廉皇储再怎么浪荡花心也不至于作死到那种程度,玛利亚这张脸能瞒过大众但瞒不过老狐狸,旁人当面不提只是出于礼貌,私下肯定会议论,而威廉皇储……是明知故问。
“我记得,那家的小儿子就有无法治愈的血液病,还因此十分信任一位神父……”
“……”就差直呼尼古拉二世一家人的名字了。
陈澄大脑飞速运转,试图应对。施特雷泽曼早就见过她,也早就有所怀疑,但为什么早不问万不问,这个时候问?
难道是来给威廉皇储当说客的?
去年审判完邦国王室后,陈澄其实担心过这些王室子弟会起兵造反,所以没把人逼得太紧,留了容身的房产,也没有伤他们性命,还给安排体面的工作,除了给威廉皇储的工作稍稍缺德一点点外。对方当时一副接受良好的样子,后来还托人给她列过一份宝物清单,请她不要将清单上的物品卖出去,没有要掀桌揭她老底的意思。
还是知道她又要对一批资本家下手,打算以此威胁她放过其中一些人民党成员?
她去年吃了弗格雷的暗亏,让他把戈林带进了商界宣传纳粹思想,今年打算借机查查他来庆祝五一,相关工作刚布置给扬克。泄密的可能性很低,但不是零。
但施特雷泽曼没有进一步说出自己的目的,只是凝视着她的脸,眼神复杂。
无奈,她后退了一步:“跟一位公主长得像,还有一样的疾病,这听起来很有意思,像个童话故事,我就当您在夸我吧。”
外长先生终于露出她熟悉的笑容:“是我冒犯了。您是男性,即使再宽容温和,也不该贸然说您是女性,这是对您的侮辱。”他收起手里的纸条,整理着装,看起来打算告辞:“刚成为同事时,我还担心您年轻气盛,见多了议会争吵后会变得脾气暴躁呢,现在看来是我担心错了。”
陈澄正想感谢大佬放过之恩,桌上的电话忽然响了。
“您忙吧,我得回部里处理一些工作。”
虽然如此,为表尊敬,陈澄还是目送对方离开办公室后才接起电话。因为不会有骚扰电话打进总理府,她也不担心对方会因长时间没接而挂断。
“您好,我是维特尔斯。”
“巴伐利亚起义了!他们正在向慕尼黑市政厅和救援队总部进军!”
电话那头居然是巴伐利亚救援队总负责人莱因哈特。
卧槽???
“谁?谁起义了?”
是纳粹?纳粹刚进内阁怎么会突然爆发起义?
是德共?德共觉得自己又行了?但台尔曼也没事先通知她策应啊?
莱因哈特剧烈地喘息着,声音里夹杂着密集的枪声:“巴伐利亚人民党!”
差点忘了这位!
“坚持住!我马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