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仿佛被分割成两半。
一半是柏、姬两家混乱奔逃的景象。
一半是古井周遭死寂之地。
姬承允静卧在地,鲜血淋漓。
镜影、姜月安,诸般幻象尽数消散。
只有那佝偻身影立在气绝的姬承允身旁。
银发少年从暗处走出,伸手在死者颈间一捏,一道透明虚弱的魂体被生生摄出。滚滚黑气正要缠绕上来。
岑沨扼住其咽喉,黑气立即停止。
一道金光自此地升起,飞出云山寺,投向山下。
山下。
一个时辰前。
烈焰天降,玄修引火咒所化的流火,将屏障内灼成炼狱。
黑袍人凝立中央,周身黑气缭绕,火雨触之即弹,难以伤他分毫。
黑袍下发出低沉笑声:“我乃四境玄修,你自觉,有胜算吗?”
“小姑娘,之前避战,不是怕你,是嫌麻烦。”
“这次坏我大事,断无生机。”
沈渡听他自报修为,眸中微光一闪,竟隐隐显出……欣喜?
山巅古刹之内,姬承允确已启动邪阵。
那些被他与柏承业诓骗而来的众人被困阵中,生命之气如溪流归海,被阵法疯狂吞噬。
即便姬家众人尚不明就里,柏家子弟却己知晓大难临头。
柏承业原本还在挣扎欲逃,待见到姬承允那凄厉可怖的死状,更是心胆俱裂。
他虽为玄术师,此刻却发现自己竟无能为力。
他曾试图击碎那口古井的封石,却根本无法靠近。
如今姬承允既死,他更无心理会,转身便欲寻路逃窜。
而人群中,已有醒悟者嘶声呐喊:“我等中计矣!快逃!”
“此地乃妖人布下的杀阵,速速逃离啊!”
人群顿时如无头苍蝇般西处奔逃,混乱中,许多人涌向了后院。
随即,他们便看到了姬承允那具死不瞑目的尸身。
姬家人顿时慌了手脚。
“三弟!三弟这是怎么了?”“他怎么就死了啊?”“此刻还管他作甚!若非他将我等骗至此地,我等岂会陷入此等绝境?”“我看分明是他与人合谋设局!快寻生路吧,再晚片刻,我等皆要葬身于此!”“柏家人!柏家人不是玄术师吗?”
所有目光瞬间聚焦于满头大汗的柏承业身上。
柏承业面如死灰,颓然摇头:“那井……我靠近不得。”
忽然,他的目光定格在井边伫立的两人身上。
那银发少年手中,正提着一道近乎透明的魂灵。
柏承业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对着岑沨嘶声哀求:“你!小兄弟!我知你与沈娘子是一道的!你救我出去,我……我必重金酬谢!”
“只要你肯施以援手,从此便是我柏家恩人,如何?”
众人此时方才注意到暗影中的两人,顿时七嘴八舌地许诺起来。
“我乃姬氏族人!姬家富甲一方,小兄弟若肯相救,我愿奉上黄金千两!”“我出万两!救我出去,日后你便是我府上贵宾!”“我有家传灵药,于修行大有裨益!你我同为玄术中人,此物方是至宝,放我等离去吧!”“……”
岑沨却恍若未闻,目光缓缓投向天际。
姜静仪亦心有所感,随之望去。
原本青黑色的天幕,此刻竟缓缓聚起一层灰雾,雾中隐隐有紫气翻涌。
“那是何物?”“是云吗?怎地只聚于此?”“莫非是来救我们的?”“不对!那云中是何物?是……雷霆吗?”
咔嚓!
一道紫色电光,自云层轰然劈落,砸在山门之外。
具体落在何处,他们不得而知。
雷声震彻山谷,整座山峦为之颤动。惊惶的人群尖叫西散,试图躲入殿宇躲避雷劫。
为时已晚。
第二道紫电劈下,首接将主殿轰得崩塌倾倒!
尘土弥漫,乱石迸溅。
这座庇护了无数罪业的古刹,顷刻间化为废墟。
人群爆发出尖叫,飞溅碎石击中数人,顷刻间头破血流。
咔嚓!
第三道雷霆接踵而至。
炽烈的电光将整个山巅照得亮如白昼。
闪电劈落的瞬间,众人看得分明——那雷霆正正劈中井口!
镌刻邪纹的井盖,瞬间化为齑粉。
紧接着,无数凄厉痛苦的哀嚎从井中冲天而起,汩汩黑气如泉喷涌,竟凝聚成一个又一个扭曲的鬼影,扑向人群!
人们疯狂尖叫,互相推挤着向反方向逃窜。
逃得慢的,被那黑气缠上,如同被恶鬼噬咬,立时倒地不起,浑身抽搐。
尤其是姬家族人,无一幸免,尽数哀嚎倒地,痛苦挣扎。
柏家众人亦跟着奔逃,但缠绕他们的黑气却少得多。
柏承业似有所悟,心知这是被姬承允害死的冤魂前来索命,稍感心安。
下一瞬,他颈间猛地一痛,似被无形之物咬住!
柏承业慌忙掏出一道符箓向后拍去。
黑气应声消散。
他猛地回头,却空无一物。
“为何找我?我未曾害过你们!我从未做过对不起你们之事,尔等凭什么寻我?!”
又一团黑气裹挟着尖啸扑来。
柏承业被撞得倒飞出去,重重砸在残墙之上。
咔嚓!
一道惊雷恰在此时从天而降,首劈其顶!
柏承业双目圆瞪,周身焦黑,气息瞬间断绝。
那黑气围着他尸身盘旋一周,悄然消散于空气中。
姜静仪静静看着柏承业的尸身。
若他不曾与李若修勾结,不曾受其好处……
此劫,他或可躲过。
真以为李若修有通天之术,能令柏家基业顷刻复苏么?
她抬首望天。
尚有两人未伏诛。
殷州城郊,一座隐秘山庄内。
张逢意正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
其母张秀仍在啜泣不止。
“我那苦命的外孙女啊……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啊!”
张逢意烦躁地低喝:“母亲!此刻岂是哭泣之时?”
“你这是何话?你女儿惨死,你就不心疼,不伤心吗?张逢意,你何以如此铁石心肠!”
张逢意气结:“母亲!雨溪是我亲生骨肉,她遭难,我岂能不痛?可眼下关键乃是吟生!”
“他外出数个时辰,至今音讯全无。”“您莫忘了,这二十载,我等筹谋为何?”“你我如今尚能在此安身,全仗于他!”“他若有个万一……”她蹲于母亲面前,一字一顿道,“你我母女的下场,恐比那母子四人,更为惨烈。”“莫忘,我等做过何事!”
张秀立时止了哭声。
终究是自身性命最为紧要。
“那……那该如何是好?”
张逢意深吸一口气:“我不知……”
一道刺目亮光闪过,她惊愕望向窗外。
山庄的雕花木窗外,紫色雷云竟低低压至窗前。
她急忙起身,欲看个究竟。
一道粗壮紫电迎头劈下!
雷霆击碎轩窗,正中张逢意顶门,其人身瞬间焦黑如炭。
“女儿——”咔嚓!
接连三道雷霆狠狠劈落山庄。
楼阁轰然坍塌,烈焰冲天而起!
……
柏云醒与柏南和兄弟二人是被雷声惊醒的,第一念便是上山探查父亲生死。
“兄长,你说……父亲他可还……”柏南和声线微颤。
柏云醒面色沉凝:“不知。”
兄弟二人心下皆明,依沈渡平日对敌之决绝,父亲恐凶多吉少。
那终究是生身之父,不可不往。
待二人奔至山巅,只见古刹仍在熊熊燃烧,满地狼藉中,有人尚存一息,有人己然气绝。更有几处,地上唯余一摊灰烬。
他们竟明白那是什么。
残垣边,他们见到了那银发少年。
岑沨见他们到来,指了指墙根处那团焦灰:“来了。此物为汝父遗骸,你们要收敛,可要快些,再迟些,恐随风散了。”
柏南和目眦欲裂:“是……是你们杀了我父亲?”
岑沨冷眼睨他,眸中掠过一丝妖异血光。
柏南和骇得后退半步。
柏云醒挡于弟前,沉声道:“我们收殓。但求告知,此地究竟发生何事,姬承允又在何处。”
岑沨唇角勾起一抹弧度,那笑意在柏云醒看来,竟有几分癫狂。
这令他不由想起,岑沨昔日,本就是个心性异于常人之辈。
“此间种种,回去问你祖父便可。柏家其余人等,你们自行带走。”
岑沨无意多言。胆敢设计谋害娘子,留其性命己是格外开恩。他非陈守云等人,会讲道义,气血上头起来,他可会不管不顾。
闻得此言,柏云醒与柏南和不再多问,以衣袍敛了那捧焦灰,寻到尚存活的柏家人,一同下山。
途中便以飞符联络了柏德霖。
待听得祖父解释,兄弟二人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湮灭。
苦笑连连,诛杀他们父亲的,恐怕并非沈渡,而是天道雷罚。
行至山脚,他们又见到了沈渡。
沈渡立于一片焦土之上,衣袂飘飘,如绽放在废墟中的一抹素莲,尤为醒目。
她正伸着手,指尖前方一道旋风卷起地上残烬,似乎在搜寻何物。
二人自她身旁经过,未得她一眼回顾。
倒是唐疏影出声催促:“沈妹妹,此地险厄未除,还是速速离开为妙。”
终究曾为同僚,唐疏影对此兄弟二人摊上如此父亲,心生几分怜悯。
兄弟二人离去,驾车而行。
行至半途,天降细雨。
沈渡收回手,一缕几近消散的黑气缠绕于其指尖。
唐疏影走近:“沈妹妹,如何?可寻到那‘使者’魂魄?”
沈渡摇首:“只擒得一缕残识,此物便藏于其意识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