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可爱的骨头(三)

房门被推开,满身酒气的范刀喉走进了房间。
白悠惊恐地看着他走到床边,然后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她惨白着脸色,不停地摇着头,满脸泪水。
见她哭了,范刀喉的心情更好。他大笑一声,扯烂了她的衣服。
这晚的夜色依旧沉重,月亮躲在云层里不肯出来。坐在坟头的骨头从白天等到夜晚,也没有等来白悠回来。他飘荡在荒地的附近,心急如焚地寻找着她。
夜深了,夏蝉休息了,倦鸟也入眠了,偶有一声犬吠从远方传来。
骨头坐在巷子口,无力地捂住了脸。
他崩溃得想哭,但他发现失去了眼睛,他连哭泣的资格都没有。
此时此刻,范刀喉正躺在厢房的床上呼呼大睡。白悠被他压着喘不过气来,挣扎了好半天才从他的身下爬出来。
她的手腕、脚腕都因为挣扎而被勒出深深的血痕,她伸长脖子硬是用牙齿咬断了绑在手腕上的麻绳。
她将满口的血水咽进肚子里,颤抖着解开了手脚上的绳子。
她像小猫般蜷缩在床的一角,浑身颤抖、衣不蔽体。
月光从窗外洒进来,照亮了她身上大大小小的淤青和咬痕,裸露的大腿上更有一道道鲜红的血痕。
她的神色混沌,直愣愣地盯着床上沉睡的男人。
良久之后,她动了动身子,缓缓向范刀喉靠近。
银灰色的月光下,她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勾起了他脖子上的琥珀。她满是鲜血的嘴唇一动,继而俯下身去,用牙齿咬断了挂着琥珀的绳子。
范刀喉睡得沉重,一点儿没有转醒的迹象。
白悠蹑手蹑脚地摸下了床,捡起还算完整的外衫,将它套在了身上。
她回头毫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床上的男人,继而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房间。
夜已经深了,范家大院里一片黑暗,只有走廊里留着一排排蜡烛。白悠忍着身上的疼痛,光着脚飞快地跑过走廊,顺着记忆来到了大门处。
守门的大爷正坐在椅子上打瞌睡,她瞧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走到门前。
朱红色的大门耀武扬威地立在她面前,她伸手推了推,大门没有丝毫反应。她咬了咬牙,加大了推门的力气,大门依旧纹丝不动。
她急了,扭头便离开了。
她记得刚刚路过的走廊角落里有个狗洞。
当她折返到走廊,远远便看到厢房的灯亮了。她顿时慌乱起来,握紧了手中的琥珀,像狗一样钻出了狗洞。
这是一场寒冷的夏夜,月亮和星星都藏起来了,夜风裹挟着沙砾,没有人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少女披散着长发,仅仅穿着一件外衫,发了疯似的往荒地跑。她的左手握得紧紧的,仿佛手中握着她的生命。
她知道骨头正等着自己。
骨头,你瞧瞧,我真的把你的眼睛带回来了。
白悠身后不远处传来了火把的光亮,几个凶神恶煞的男人正举着火把朝她追来。为首的范刀喉更是面目狰狞,死死盯着她逃跑的身影。
“这个贱人偷了我的东西!一定要抓住她!”
他的声音宛若从地狱传来,白悠忍不住又哭了出来。泪水似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滑过脸颊,化开了凝固的血迹。
见身后的人越来越近,她绝望地看向不远处隆起的坟头。
“骨头!——”
撕心裂肺的呼喊响彻黑夜。
范刀喉最终追上了白悠,他一把抓住她飞扬的长发,将她狠狠摔在了地上。她被摔得闷哼一声,趴在地上不能动弹。
范刀喉狰狞地看着她,大呵道:“小贱人!居然敢偷我的东西?!”
他伸出脚来狠狠踩上了她握着琥珀的左手。她顿时疼得尖叫起来,开始猛烈挣扎,其他的男人很快便将她牢牢按在了地上。
白悠的头被按在黄土地上,眼睁睁地看着范刀喉的脚在自己的手上狠狠碾压着,鲜血正从他的脚下流淌而出。
这样并没有浇灭范刀喉的怒气,他从腰间抽出一条皮鞭,狠狠地抽打起白悠来:“老子混了这么多年,可从来没有什么阿猫阿狗敢从我手上偷东西!”
少女瘦削的后背出现了一道道血痕,鲜血从她身上往下流,浸入黄土中。她的脸色惨白,满身冷汗,神志开始模糊。
“大爷!不能再打了,这丫头要死了!”有人喊道。
“就是要打死她!小贱人!敢偷我的东西!老子让你不得好死!”
就在白悠即将失去意识之际,她突然听见了骨头的呼喊。她的眼中闪过一丝生的光芒,努力抬起头,拼命朝骨头看去。
只见来迟了的骨头发疯似的冲到她面前,他推搡着挥着鞭子的范刀喉,身子却一次次穿透他的身体。
“求求你别打了!求求你!”
“我不要眼睛了,你别打她了!”
他哭喊着让范刀喉放过白悠,但他的求情只有白悠听得见。
白悠的世界渐渐安静了下来,范刀喉的辱骂声消失了,抽鞭子的声音也消失了,她只能听见骨头的声音。
她用干枯的嘴唇扯出一丝微笑来,努力抬起头看着骨头。
“骨头,”少女气若游丝地喊着他,“你看。”
她缓缓摊开满是鲜血的左手,手心里的琥珀已经被踩碎,碎片嵌进了手掌之中。两颗黑色的珠子安稳地躺在她的手心,沾满了她的鲜血。
“你看,我拿回了你的眼……”
话还未说完,她的脖子一梗,便喷出了一大口鲜血。温热的鲜血穿过骨头的身体,落在了地上。
“白悠!!!”
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听见他声音的少女,再也听不见他的呼喊了。
夏季的暴雨来得快走得也快,豆大的雨珠砸在黄土地上,冲刷了满地的血迹。
白悠在雨幕中醒来,挣扎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她怔怔地望着自己的身体,震惊地发现身上的伤口都消失了。
暴雨下的荒地更加荒凉,雨滴砸着蔫巴巴的野草,她环顾四周,没有发现范刀喉和他的手下,同样也没有发现骨头。
暴雨将她昏迷前的一切都洗刷干净了。
她发疯地寻找起骨头和他的眼睛,但一切都消失无踪了。
她慌了,踉踉跄跄跑到骨头的坟堆前,跪在地上用双手扒开了他的坟。
鲜血从她的指尖涌出,混着雨水流进了坟坑中。这个她亲手挖的坟坑里,却没有半分骨架的踪迹了。
骨头消失了。
半个月后,在酒楼里洗盘子的白悠听见后厨里议论纷纷。
“听说了吗?荒地旁的水塘里浮出了好多具尸体!”
“这谁还不知道啊!死的是范刀喉和他的手下!死得可惨了,头身分了家!”
“这有什么惨的!这是罪有应得,这个恶霸终于被除了!”
……
谈论渐渐远去,洗盘子的白悠却怔了神。
一旁的女工见她走神,撞了撞她的肩膀,问道:“发什么呆呢!”
白悠猛然回神,目光落在满盆的盘子上。她吸了吸鼻子,喃喃说道:“没事儿,就是想起了半个月前的一场梦。”
骨头确实是一场梦,他在这个世间消失了,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唐芍这段记忆中逐渐回神,她抹掉了脸上的泪水,问道:“这是什么?”
“你的泪水。”噬忆妖回答。
“我是问你我看到的这段过往是什么,白悠、骨头、范刀喉,这些是什么?为什么我会看到这些?”
“这就是我吃掉的白奶奶的回忆,”噬忆妖回答,“你戳破了置忆珠,白奶奶的记忆便钻进了你的脑子里。”
唐芍这才回想起来,她确实戳破了它脸上的泪珠,原来它的泪珠是贮藏记忆的。
她还陷在白悠的过去中不能自拔,喃喃问道:“所以,这真的是白奶奶的一场梦吗?”
噬忆妖沮丧地回答:“我也不知道,反正白奶奶找了骨头一辈子,骨头却再也没有出现过了,或许这确实是年少的白奶奶的一场梦。”
听到这个回答,唐芍的心中空落落的。
“白奶奶这辈子受了太多的苦,消失的骨头折磨了她一辈子,她确实该忘掉这段虚无缥缈的过去了。”
“所以你吃掉了她的回忆,然后坐在这里哭?”
噬忆妖点了点头。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悲欢离合,妖怪也一样,它分担了别人的悲伤,自己却坐在月色下偷偷地哭泣。
唐芍叹了一口气,又问道:“你吃过颜上清奶奶的回忆吗?”
小人吸了吸鼻子:“疗养院的老人的记忆我都吃过,但我吃的都是不好的回忆。”它委屈巴巴地看向她,“要不是如此,我怎么可能会被你抓到?要知道,吸过美好回忆的噬忆妖法力都是很强大的!”
这句话顿时打破了悲伤的氛围,唐芍挑了挑眉毛:“你的意思是我法力低咯?”
小人低下头去不敢看她。
唐芍见它一副小媳妇唯唯诺诺的模样,摆了摆手:“好了好了!这一回我相信你,如果以后你做伤天害理的事情被我遇见了,那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小人听得此话,连连点头:“你放心吧!”
唐芍松开了抓着噬忆妖的手,小人连忙从她的手心中钻了出来。它漂浮在半空中朝她挥了挥小手,化为了一团白光,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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