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重回故土

金陵今年的寒冬比以往要来得更早些,才不过刚刚过了立冬,天空便飘扬着细小的雪花,落在地上成了薄薄一层的积雪。
随着雪越下越大,小贩们纷纷收起摊位回家,街巷行人裹着冬衣匆匆忙忙地来去,在雪地上留下不深不浅的脚印。
风雪不知何时停的,天空已经放晴,太阳照在雪地上闪闪发光。沈府的仆役们正在清扫院落中的积雪,防止主子们滑倒,门口有几名小厮踩着梯子替换灯笼。
秦伯指挥着几名侍卫将水缸搬来搬去,又让几名婢女去看看沈策养的那几盆花有没有被冻死,紧接着让后厨去采买今天的食材。
“不——不要!”
床榻上的女子猛得坐起来,大口地呼气吸气,眼神空洞,面色惨白,额头汗珠宛如黄豆,身上像是刚被从水中捞出来一样,脸上的表情似乎在梦中梦到了什么可怖的事情。
沈策确实梦到了一些可怖的事情。
她仿佛又回到了那场战役中,梦里是血色一片,哀嚎不断,将士百姓拼死抵抗,最终获得了胜利。然而却横尸遍野,血流成河。她的父亲,母亲,将士,百姓还有自己接二连三战死。
还有她的宋瑾,毅然决然的服毒殉情追寻自己而去。
这几日接二连三梦到往事,让她自己也分不清现在到底是真的回来了还是继续被困在不知处成了一缕孤魂,如今这一切都是自己的臆想。
沈策闭上眼睛,感受心脏在胸腔中铿锵有力的跳动着,耳边是仆役在门外小声说话,鼻尖隐隐约约萦绕着饭菜的香气,她确实是在现实中。
她睁开眼随后长呼一口浊气,将心中的郁气散开,活动了一下僵硬冰冷的四肢,掀开被子下床去喝水。
经过三天她已经大致摸清楚她所在的环境是怎么样的了,故土还是故土,人也是那些人,只不过不一样的是——现在的年号是景文。
也就是说她前世所经历的那些事,都不会再发生了。
她可以选择结识原来的爱人好友,也可以结识其他人走不一样的路。
沈策轻笑一声,眼睛望着窗外的景色,似乎看到了宋瑾。
千万般可能中,她只会选择宋瑾。
不论什么时候,她也只选择宋瑾。
她觉得自己有点想宋瑾了。
想起那个嘴毒却刀子嘴豆腐心又有点傲娇的宋瑾,她整个心都要化了,恨不得立马飞奔到宋瑾身边,抱一抱她。
昨日她派亲卫去打探宋瑾的消息,得知此时的宋瑾还没有加入天机楼,也就是说自己可以与宋瑾一起拜师。
想到这里,沈策眸中的柔情似想要将人融化。
沈策打算等沈父沈母回来后,就去“偶遇”宋瑾。
她要凭借优势,先下手为强。
“小平,你帮我准备几套换洗衣服,父亲母亲回来后我要出趟远门。”沈策扬声喊道。
门外守着的婢女应声离开。
三日后。
此时晋朝帝都金陵城郊外。
进城的人群川流不息,沿官道两侧依稀有几家摊子供赶路的人填饱肚子或解渴。
一辆马车行驶在泥泞不堪的小路上,金陵前两日刚下过雨,今日又下了雪,虽已融化但也导致这本就难走的小路此时更加坑坑洼洼,若不是赶时间恐怕没人会愿意走这里。
驾车的是位男子,看起来四十来岁左右,一身灰色圆领袍,不怒自威,皮肤因常年饱受风霜的磨砺而比旁人显得黝黑。这幅模样如果不是晋朝人人敬仰的战神——沈崇明,恐怕就要变成百姓口中拿来骗小孩子睡觉的恶神了。
是了,晋朝多美人,不论男子还是女子容貌皆为上乘,且要外出时男子会熏衣剃面,女子则是傅粉施朱。
晋朝民风开放,女子可入朝为官,设立女子书院,又盛双姝之风;民俗清奇,男子簪花刺青常见,女子女扮男装亦有。
临近城门时,马车的帘子被一只玉手掀开,从里面探出来一名三十多岁的女子,绾着单螺髻,一身简洁利索的缁色箭衣,腰间挂着一把黑色匕首。
此人便是沈崇明青梅竹马的夫人——卓霜月,是太阁阁老的孙女。
卓霜月将水囊递给驾车的男子,转身缩回车内撩着帘子与人说话:“崇哥,还有多久才能进城?我看这天色又压下来了,怕是等会有雨。”
闻言沈崇明抬头看了眼天空,此时天上的云仿佛要坠下来般阴沉沉的,太阳失去光华躲藏在这灰蒙蒙的幕布后,空气中弥漫着似有若无的泥土味,偶尔掠过一两只燕雀也呈低飞状态。
“约莫半个时辰就到了,这么久没见也不知道俞安想没想咱们。”
“我们走的时候俞安才七岁,十年过去了才回来。崇哥,你说俞安会不会怨恨我们。”
纵是平日里舞刀弄枪在沙场上有“罗刹女”之称的卓霜月,在提到自己孩子时也会有愧疚害怕的一面。
天下哪个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呢,若非边境危险时有暴乱,他们两个也不会将自己七岁大的女儿独自留在金陵,由沈家老仆们照顾十年。
卓霜月幽幽地长叹一声。
她心里着实有些担心,在边陲听一些将士聊自家的孩子,她也有些担心女儿不跟自己亲近或者是怨恨他们两个。
“你放宽心,俞安不是那样的孩子。”沈崇明又道:“这次回来我们就不走了,我打算跟陛下讨个闲职,留在金陵。”
听到沈崇明的话,卓霜月有一瞬间的惊讶,但转念一想明白了什么。
沈家太过于引人注目了,虽然陛下没有想掩盖沈家光芒的意思,但是沈家必须学会自保,自己选择将兵权交出去,才能明哲保身。
也好,卓霜月暗想到,这样就可以多陪陪沈策了。
马车继续行驶到城门口,沈崇明跳下车跟守卫交涉,拿出文书让守卫确认,放行后重新驾车朝沈府方向去。
秦伯一早就等在沈府门口,前几日沈崇明来了书信说今日便会到。
冬日里虽然有暖阳,但在外面站久了还是发冷,秦伯呵手在原地跺跺脚取暖。见马车过了街巷拐角,停在府邸门前,他赶紧让仆役去搬马车上的东西,上前行礼将人迎回府中。
卓霜月系女亲切,刚换好衣服就拦住秦伯问道沈策在哪。
“回夫人的话,小姐此时在草堂,三刻后回来。”
此时的沈策却不在草堂,她因为太想念宋瑾,所以试着去宋府门口碰碰运气。
然而沈策在宋府对面的萧墙后面蹲了快一个半时辰,也没见宋瑾出来,不免有些失望。然而刚起身转头,就看见了一名穿着杏色衣裙的女子正站在不远处看着她。
是宋瑾。
四目相对,沈策心跳加快。
回过神来发现她自己已经窜到了宋瑾的面前,眼睛不敢去看宋。有些不知所措的挠挠头,最后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跑了。
太丢人了。
她怎么可以这么丢人呢,沈策在心中默默唾弃自己。
然而宋瑾在原地有些迷茫地眨了眨眼睛,不明白刚才是怎么回事。自己不过是看家门口有名青衣女子站着,以为是寻什么人的,结果对方二话不说窜到自己跟前紧接着转身就跑了。
多年没回来,金陵城已经有这么多怪人了吗。
宋瑾停止住内心的腹诽,抬步回了宋府。
一路上沈策一会懊悔自己刚刚为什么不跟宋瑾说自己的名字,这样宋瑾就能提前认识自己了;一会又唾弃自己鲁莽,肯定给宋瑾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总之,岂是一个纠结了之。而且她还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冷静冷静。
重新看见有生命力的沈崇明与卓霜月站在自己面前,沈策有些沉默,她突然间不知道怎么去和他们说话,不是因为生疏而是太多话不知从何说起。
她觉得自己鼻头一酸,压抑在心中多年的委屈、思念在这一刻化为泪水。
卓霜月心疼地把沈策搂进怀里,任由沈策伏在她肩膀上抽泣。一旁的沈崇明见此也红了眼眶,背过身去用衣袖擦拭掉泪水。
“乖,娘亲在。以后娘亲跟你父亲都不会离开你了……”
看见沈策这个样子,她的心像是被无数把刀一片一片剐下来般痛。
好一会沈策才停止抽泣,小声地打了个哭嗝,难得小孩子心性,对着卓霜月撒娇道:“娘亲,我想吃你做的清汤鱼圆。”
这是小时候她经常吃的,可随着母亲去世,她就再也没吃过也没有提起过。
睹物思人,不过如此。
女儿难得撒娇,卓霜月自然满足,领着婢女就去小厨房忙活。
“爹……”
沈策唤了一声情绪未平复的沈崇明。
“俞安,我跟你娘商量了,除夕宴时我跟陛下请职讨个闲职,留在金陵看你成长。”
沈崇明看着一脸错愣的女儿,心情好转了些,坐在蒲垫上继续刚才的棋局。沈策见此也坐在对面,从棋笥中拿起一颗白子落下。
啪——
两人对弈许久,连卓霜月何时回来的都不知道。
又落白子,棋局瞬间转换。刚刚还处在上风的黑子如今被白子攻破,仿佛沙场上被杀得片甲不留。
沈崇明看了眼棋局,拍腿大笑,“你这棋艺可比你娘亲好多了。”
“分明是你棋艺不精,我棋艺好着呢。俞安过来吃饭了,别理你爹爹。”卓霜月啐了沈崇明一声,唤了沈策吃饭。
一家人吃完饭后,沈策回了房间休息,沈父沈母则是去花园散步消食。
沈策伏案盘坐在蒲垫上,桌案上烛灯灯影幢幢,偶有一两声火苗噼啪作响。单手撑在桌案上,托腮垂首翻阅手中的古籍打发时间。
看着看着,沈策思绪就又跑偏了。
等过神来书籍还在原来的页上,一个字也没看进去。沈策有些烦躁地抓挠自己的头发,又重重的长叹一声,整个半身趴在桌案上一声长一声短的叹息。
她真的好想宋瑾,她的小姑娘。
沈策再次长叹一声,决定回床上睡觉。
但愿梦中有宋瑾。沈策默默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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