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上方，除了江云飒和几个负责坚守前方的守卫，已经没人去关注城墙下；城墙下方，驱使骨龙的亡灵勇士则慢悠悠地拖着刀，准备赴一场十分奇怪的战约；城墙头，江云飒则一直很专注于亡灵勇士，就是独属于她江云飒、最大的挑战了。
现在的情况，明显是亡灵方占据上风。他们压根不需要和人类短兵相接，只需守在远方，坐等庞大的秽灵大军消耗掉东望村的所有守备力量，就可以不战而胜。
虽说冯陆提前点燃了狼烟，但很快秽灵云就开始蔓延，很难判断换防的驻地骑士团是否看到了这求救的狼烟。狼烟虽然是针对黑瘴森林这种异数特别设置的，可是，当初设计狼烟的人，估计是肯定没有预料到秽灵居然会发生这样的异变。
而且，就算驻地骑士团看到了，快马加急赶过来，至少也要是明天之后了。即便驻地骑士团全团到达，要面对这庞大的秽灵和已经成为传奇、而又作为亡灵重生的初代勇士们，他们也不一定有多大的胜算。
所以，时间不在人类这边，却利于亡灵们。从现在的情况也可以看得出来，亡灵们并不打算亲自上阵，强行攻城。
可克莱西娅却独自一灵慢慢地走向了城墙。
城墙上下，一对对手，彼此注目，心思各异。
江云飒想着亡灵总攻前、本来已经离开的克莱西娅却特意回转来和她的一番交谈，心中只觉得有些异样的感觉。
她对克莱西娅忌惮异常。如果只是她一个人还好，她不觉得自己会逊色于这个古战场的传奇。可是对方是亡灵啊，被“奇迹”要素塑造出来的诡异亡灵，理论上不生不灭的亡灵。
就像江云飒自己说的，她拼尽全力击中了对方、对方可能什么事都没有；而对方只要像她们第一次交战一样砸中她一下，她就得受严重的内伤。
虽然自己体质特殊……但也不至于可以完全无视内伤，更不能瞬间恢复。带着伤，即便不致命，那后续的战斗也是妥妥落于下风了。
如果只是她一个人还好……
即便受伤、即便落于下风，她要逃跑还是可以跑掉的。可是，她的身后却是上千条人命，那简直是上千吨的岩石，就这么矗立在她身后，让她无路可退。
除了巧战和坚守，已无别的办法。生守死战，尽力而为，生为英雄、死亦豪杰，说得豪迈。
但若连死战都不能，而是必须得费尽心思、步步求生，且求生不为求得生存，只为有命继续拖延，那原本该有多么豪情万丈，现在就有多么憋屈无奈。
可江云飒能干嘛呢？她是江云飒，注定只能不回头地进入一场注定战得不会畅快，打得畏畏缩缩的不入流战斗。
骨龙越来越近了，江云飒甚至能听到风中传来拖刀的声音。披风被风吹得在身后如浪起伏，平时隐藏在披风下的重剑就这么暴露出来、剑柄被握在江云飒手中。
“好朋友，虽说咱们认识不久、感情还未得深酿。但是，我仍要向你道歉。”江云飒在心里说，“怎么说呢，你本来应该是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神兵利器。可惜，我们第一场真正的硬仗，要委屈你只能陪对方去玩温柔优雅的智巧了。”
心里默默念叨完，江云飒纵身往城墙下一跃。城墙高达数丈，如果普通人这么跳下去只有摔成肉泥的结果。江云飒这么英勇的一跳，让守城的几个卫兵发出几声低声呼喊，这是下意识的担忧。这几声呼喊，很快被抛在身后。
江云飒坠落速度极快，很快就只有两三米的距离就要触底了。她却已经把重剑拔了出来，然后在凌空无处借力的时候，双手握剑，重重向下一挥。
仿佛克莱西娅刚出场时惊天动地的初次“招呼”，江云飒这一挥重剑也形成了无形但极沉重的风压。风压轰然撞在地上，把地面砍出一道深窄的剑道之后，大部分的力量竟然被反弹回来。
江云飒离地面太近，这道可怕的反弹风压如果结结实实撞在她身上的话，和被高处下坠的千钧重石板结结实实砸在身上没什么区别。
但是，那阵触地后虽然失去部分能量、反弹势头却愈发强大的风压，接触到江云飒的时候，却好似从石板变成云团。
没有任何筋断骨折、血肉横飞的可怕事件发生，回弹回来的能量经过精妙的计算和预判，从可能的伤害变成一阵助力的强风，依然充满力量，却非常无害。
江云飒就像一片灰色的叶子，被反弹的风压重新卷上天空。她从城墙一跃而下，最多也就跳个几十米远，这还是因为她体质异于常人。而借这一降一升的操作，她一跃的距离立刻拉远了。
等反弹风压的能量消散，她从天而降落在地面，单手握剑、重剑杵地、单膝落地，完成一个绝对帅气的完美亮相时，她和骑着骨龙的亡灵勇士已经算是面对面相见、相隔并不远了。
一对一、王见王。初代屠龙勇士骑士团里的顶尖强者、“北风雪狼”的象征精神和力量代表、人类历史上大书特书书的一代传奇，与东望村最强战力、名不见经传的无名屠龙勇士，就这么实现了跨越时间的会晤。
江云飒站直了身体，她控制自己落地的距离很完美。要是再往前几米，她就未免和骨龙离得太近。离得太近可不好，骨龙好几米的高度，江云飒踮起脚尖都够不着它的下巴，站得太近江云飒就必须仰视着才能和克莱西娅说话。
这样的话，不管亮相多拉风、无论酝酿的气势多么足，以仰视的姿态去面对对手，无形上姿态就矮了一头。
而现在这个距离，就非常完美了。虽然客观上还是仰视，但距离却拉开了氛围、弥补了差距、也产生了美。江云飒与克莱西娅对视，视角高低的落差就没那么让江云飒自感气弱、难以接受，而是近于平视的平等交流。
无论前方即将如何苟且，江云飒也自有身为剑士的傲骨。而强者，最难以轻放的就是尊严。为了大局，她可以虚与委蛇、却不能屈服。
要是让父亲和老艾瑞格知道我即将的行为，一定会被敲到满头包叠铁塔吧。江云飒在心里，又开始惯性跑题了。
一把重剑直挺挺地插在地面，灰衣剑士双手按着剑柄、笔挺地站在剑后，像是另一把刚不可折的利剑。
面对的是浑身缭绕黑烟、高达数米的巨大骨龙，一大一小的对比，在气势上十分有悲壮和一往无悔的美感——只要骨龙没有不给她面子，无视她直接碾压过去的话。
好在，克莱西娅实在是个非常厚道的单挑狂人。江云飒这么突兀地降落在她和骨龙前方，她也及时勒住骨龙，停滞下来。两个女人、一人一灵、一高一矮，就这么隔着充分产生美的距离对峙起来。
谁都没有先开口。骨龙也是亡灵生物，没有呼吸，但却并不安静。它虽然没有大幅动作，双足却在小范围内不断地左践右踏，气氛显得诡异地沉默，沉默下却是翻腾的躁动。
“雪狼大人好呀，我来赴约了。”最后，还是江云飒先开口。没办法，她没时间、拖不起。
看着那双隐藏在黑色眼眶、红色火种后面的翠绿眸子，仿佛看见野坟地里燃烧的两团绿森森的磷磷鬼火。不是那种无害的磷火，而是真正的鬼火——一种阴寒的、能烧穿人类皮肤血肉骨头的野灵之火。
她能看到这些亡灵生前的模样，也能看到它们现世的样子，而且视角切换毫不费力。这是一种珍贵的能力，证明她既可以看到表象，也可以透过现象看见本质。
就像她身为一个剑士的骄傲不断在意识深处对她吐槽：“和一具骨头打架真的是无聊透顶”时，切换视角后的看到的克莱西娅，就可以让她明白自己这种“无聊透顶”的感觉才是真正的无聊且无病呻吟。
克莱西娅那张俊美如雕塑般完美无瑕、怡人可心的美丽面容，画在书本上是一副美丽的画，裱在博物馆的相框里是一副价值连城的艺术画作，记在史书里是人类精神的丰碑和旗帜。
可明明是同一张面容、同一种表情，当它在江云飒透过现象看本质的视角里鲜活起来时，那野兽一样的眼睛、鬼火一样磷磷燃烧的碧绿瞳孔，都让她清楚明白地知道：收起你以貌取人的轻视！这并不是什么美貌无害的装饰品，相反，她可怕极了，能把你生吞活剥零敲碎剐的可怕！
克莱西娅咬着指骨的骨节，看着江云飒笑了。那可爱的美丽面容上绽出一个可爱的美丽笑容，传递的情绪却一点都不可爱。
“亲爱的小雌鼠，虽然你通报了你的姓名。可惜，不值得记忆的东西我一向记不太住。我还是叫你小雌鼠吧，这样可爱多了，也很符合你那鬼鬼祟祟的本性。来吧，小雌鼠，尽量用你的本领来让雪狼铭记你的名字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