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故人

兴许是昨日的放肆让老天舒了心,今天的日头好极了。
浅金色的阳光落滴溜溜地滚过屋檐上的黛瓦,在苍翠的碧竹上镀了一层金,粉墙上光影游动,如同一面巨大的琉璃屏风,勾勒出花架、竹丛和独酌的主人。
宁钰忍坐在竹凳上,把玩着手中小巧的酒盅,他细细地端详洁白的瓷器,神态认真地像在观赏什么绝世名画。
瓷釉下的秋菊栩栩如生,让人疑心它是活的,只是年幼时偶遇一滴滴落的松脂,把它封存起来,恰如亲王腰间银饰上嵌着的那颗琥珀,里面存封了一对薄翅,光辉熠熠,美丽地枯萎。
他将酒盅里的酒一饮而尽。
院子一角植着一大片泥金九连环,几枝赤线金珠高高立着,有如孤芳自赏,金赤交杂,绚烂夺目。乱花渐欲迷人眼,他拎起酒壶走到花架前,独留着温酒壶在温暖的秋阳下成为摆设。
花架子上攀满了蔷薇柔靡的枝条,此时早已过了蔷薇的花期,前几日天冷,枯叶早已凄哀地铺满青石砖。
兴许是因为今日回暖,藤蔓的缝隙间,竟钻出一朵柔嫩的盛开的蔷薇,在灰绿丛中,汲取这秋日的温暖。
宁钰忍凑近瞧它,光线从他的肩膀和乌发流泻下来,化作一匹华贵的绸缎,轻柔地触碰俊美的亲王殿下。
光华在这位年轻的殿下身上流连,在他的鼻翼和眼睫下投下一点清浅透明的剪影,像是流动的溪。可他的双眼只注视着蔷薇,乌黑的眼珠将阳光悉数吸走,像是一团幽暗的墨玉。他和那朵花的距离透出一点隐秘的暧昧,若它是位舞女,想必宁钰忍会亲吻她娇艳的面颊和丹唇。
他伸手去摘它,尖刺狠狠地没入这位轻慢的恩客的血肉了,就像被负的女娘将刀尖剜入薄悻浪子的心口,流出和天下所有人物一般的鲜血。
然而,宁钰忍只侧过头对它笑笑。
“折花拈叶,也不是说的那般容易。”他的话语里透露出笑意,像是今日在案前新写了付好字,或者在台下听到了精彩处。宁钰忍伸出手,拇指和食指在花托的位置,虚虚拢住那枝蔷薇,然后用力一握,带着小钩子的花刺被手吞没,过了一会儿,血汩汩地顺着手和花枝夏雨般滑落飘洒,又沿着藤蔓和叶面的脉络沟壑滴入尘土。
得意画作的最后一笔被添上,画龙点睛,龙腾空飞起。
宁钰忍一边看着血珠从叶尖滴落,有如松脂从树的伤口处坠落的一瞬间,一边慢慢地将酒壶里已经冷掉的残酒喝掉。他松开花枝,宁钰忍衣角一带,花架上的蔷薇扑簌簌摇动,残留的血珠从断头台上刑刀似的尖刺上滚落,大珠小珠落玉盘。
酒香缭绕,捆绑起他的感官,羡王的神思模糊起来,有钝刀在他脑海中轻磨。他低低笑起来。
罗檐在西屏楼里眉眼低垂的模样愈发明晰起来,同记忆里的身影重叠,两者的界限不再明晰。
“河清!”亲王朝廊子里喊道。
角落的侧门被打开,等候多时的河清慌慌忙跑进来:“王爷。”
“备马,本王要出去。”
河清瞧着宁钰忍的手,吓得话都不敢说,连忙应声。
辞镜听见动静赶过来,瞧见羡王的模样和桌上的酒盅,养气功夫化为乌有,她气得剁脚,恨恨骂道:“哪个不仔细地又给这位冤家喝了酒,我要扒他的皮!”
河清听着了,一哆嗦,噤若寒蝉,更怕辞镜记起他,要治他个“监守不力”,抱着头远远去马厩找岳恒避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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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熠的目光聚在罗檐的手上,他眼睁睁看着罗檐堂而皇之地把手伸到光滑的木盘上,拿起他拿的第三块小酥饼,当着金熠的面细嚼慢咽地把它拆吃入腹。
金熠向后一靠,全身无力般的摊在椅子上,瞪大了双眼无可奈何地放任罗檐霸占咸酥饼,脑子里上演起女将军忍辱负重替父从军的情节。
他一双丹凤眼瞪罗檐,是将军终于瞧见了敌国的军队,从齿缝中挤出一句话,声若蚊蝇:“你可以走了吗?”
罗檐有点不好意思,便道:“我再教你写一篇字,你给我吃几块。”
绣雁的当家花旦摊在椅子上,有若醉山楼后厨梁上悬下的熏鱼。
这时,又横插进一只手来,金熠顺着那竹青的袖子瞪向手的主人:“你又做什么?”
齐宣在对方要吃人的目光下安之若素。
齐宣爱玩耍,成日里与人结伴游玩,就算在戏班里也闲不住,四处窜门。齐宣的住处挨着金熠的住处,但凡出门都要打这绕一圈,每次还要再顺手拿走金熠几样吃食,金熠苦不堪言。
他笑嘻嘻地拈起酥饼丢进嘴里:“罗兄都吃了,多我一个不多。”语罢,他朝罗檐眨了眨眼,分毫不见前日的龌龊。
罗檐:“我是病人。”
齐宣拆穿他:“你的病早好了。”
由着两人一吵闹,金熠也不纠结那小酥饼了,只跟着问:“是了,你好端端的,为何生病?”
为何生病?自然是因为忽然同多年未曾谋面的故人重逢,被惊着了,心中又悲喜交加,还自个儿吹了一个时辰的风……
瞧着金熠关切的脸,罗檐眉心一跳,只是这真正的理由却不能说出口。他端起茶,故意模糊说辞:“昨日在外头走太久,着凉了,许是醒着时压了病症,等到睡着后,病气就慢慢上来了。”
“这样么……”金熠只沉吟,没说信不信。
齐宣晓得内情,却只作一副已被敷衍过去了的样子给金熠看。
三人说了会儿话,齐宣叼起最后一块儿点心,拍拍手,正打算去城里逍遥逍遥,未晞忽然气喘吁吁地冲进来:“罗哥哥!”
齐宣止住脚步,三人对视了一眼,最后,罗檐开口:“怎么急成这样?”
“……有客人、有客人来找你……”未晞扶住膝盖,大口喘气,胸膛急促地起伏。
转瞬间,罗檐脑子里浮现出一个人的脸,他谨慎地问:“……谁?”
“羡、羡亲王殿下……”
罗檐心中一叹:“冤家。”然后问:“这位殿下来干什么?”
未晞咽了咽口水:“羡王殿下说……和你一、一见如故……”他记忆着羡王的原话,复述出来。
这又是谁帮他敷衍出来的理由?罗檐忍不住在心中埋怨了一番。
他的眼神与齐宣的眼神暗中相交,两人的视线顿了片刻,又平静地移开。
金熠迷茫地发问:“……这位殿下是什么意思?”
“这些大人的心思谁知道?兴许是为了找乐子罢。”可不就是来寻乐子嘛,罗檐苦笑,说完,他同未晞离开,去瞧这位来寻乐的主儿。
——
罗檐看着这孩子急得满头大汗,正打算开口让他慢一点,忽然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便又把话吞进肚子里。
今天天气很不错,和煦的秋阳照得人不自觉地变成一只慵懒的猫。
但青年的心情就不像这天气一样好——他实在不想见羡王。
不扯那些久远的东西,这两天的病就是因他而起,又做了两个晚上的噩梦。若是在志异话本里,他就该绕着他走,或者,请位燕赤霞那样本领高强的人物,把这扰人清静的妖物给收了。
绣雁的人不多,屋子也就那么点地,不一会儿就到了罗檐的住处,他看着门前那颗落败的树和辞镜,想:可惜,这不是话本。
——
罗檐对向他问安的辞镜还了礼,她身后,宁钰忍正坐在罗檐惯常坐的椅子上,支着下颚,神情莫测,不知道在想什么。才踏进屋子里,罗檐就闻到一股异香,他看了眼辞镜,又瞧了眼桌前的宁钰忍,只以为是羡王又配了什么香。
“某来迟,请羡王殿下恕罪。”
听见他的声音,羡王盯着虚空的眼珠动了动,转过脑袋,把冷漠疏离的视线投向他,如同端详一个搁在多宝架蒙灰的器件。
他摒息敛神,盯着鞋尖,任由打量的视线在他身上肆虐,脑中魂游天外:他今天怎么这么奇怪?还是我被他瞧出什么来了?他现在怎么一天一个性子,这也太吓人了吧?
这样的目光,罗檐其实很熟悉,或许,大多数人也很熟悉,掌柜的看伙计,主子看下人,王孙公子打量美人……他曾拿这样的目光瞧过很多人,后来,也被很多人用这样的眼神打量,对方或许无意,或许狎昵,总归,如今面对时是波澜不惊的。
然而,或许潦倒时故人相见太难堪,或许宁钰忍于他而言与众不同,更或者重逢后宁钰忍第一次表现出这样赤裸的态度,仍有一丝细风漾开心湖,将镜面吹皱成翠縠。
此时此地难为情。
“坐。”宁钰忍纡尊降贵地开口,那香味愈发浓烈。
罗檐疑惑地抬起头,打量了一下四周。
这个房间是堂屋,名义上是迎客,实则最主要的用途是供他和白露用早膳,戏班里的人多是睡到晌午,他这里平日也没几个人来,再说门外还有石桌石凳,客人多了就坐在外面。于是,这间屋子也就只有两张椅子,一张前几天就被白露、未晞几个搬走,说是要做什么游戏,现在也没拿回来,只是那张椅子是白露的,没了椅子她便自己站着吃饭,罗檐也就随她去了;至于剩下的那一张,正被羡王殿下坐着。
屋子已经没有椅子了,难道他要坐到宁钰忍腿上么?罗檐在心中恶劣的讽刺。
宁钰忍见他还站着,又说:“罗公子不必拘礼,请坐。”
“……”他是不是脑子不清醒?
罗檐无言以对,张口正要说话,却被打断——
“罗公子,”门外的辞镜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张凳子,放在桌子前,她笑吟吟地道,“失礼了,公子请。”
“嗯,坐吧。”羡王殿下用批阅公文的口气说,“你下去。”
“……”见辞镜听了这混账话只端庄一笑后依言退到门边,罗檐心中对这位辞镜姑娘不禁肃然起敬。
坐下来后,那香味愈发浓烈,罗檐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那是冬日里的梅香。
梅香?他佩了梅花?香味居然还没散掉……
理平下摆,罗檐抬头觑了眼羡王,却正好对上宁钰忍墨玉般的双眼。青年怔了怔,又趁机仔细打量对方,可宁钰忍瞧着神思清明,那双幽深的墨玉清晰地映出人影。他衣衫华贵,姿态骄矜,正是再正常不过的一副贵人模样了,实在没什么异样。
只是这性情……罗檐给对方添了一杯茶,不动声色地开口:“不知殿下突然造访,所为何事?”
宁钰忍盯着茶杯里的茶水,没有开口。
他今日戴了攒珠冠,珍珠在溜进屋子的光线下流动出润泽的华光,衬得羡王愈发龙章凤姿、贵气凌人。罗檐瞧了他一眼,仿佛一个背着父母偷瞄祠堂的孩子,隔着门窗隐约窃得一些旧日的影子,不禁心下怅然。
宁钰忍左手将茶杯拿到鼻下,嗅了嗅,眼神探究地看向里面,说:“本王来看你。”
这算什么理由?罗檐借口喝茶,遮住脸上哭笑不得的神色,罗檐和羡王殿下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殿下厚爱,某惶恐。”
羡王似乎是看够了那杯茶,左手将茶杯探到唇间,如同猛兽试探猎物一样,浅浅抿了一小口,接着,就像老虎吃了草饼一样,他双眉间狠狠皱起,堆叠成一处小丘:“……这是什么?”
罗檐挑挑眉,疑心是不是自己的舌头出了问题,或者京中换了什么新奇的口味。
这茶是周温汝从璩苏带回来的,是他一位做茶商的贾人朋友送的,那贾人每年一等一的好货都是送入宫去。
虽然罗檐猜那贾人每年都有私藏,但水至清则无鱼,且就算次些的茶叶也是难得的好物,决计没有到难以入口的程度……然而,按他现今的身份,自然不能解释,只能致歉,他开口:“殿下海涵……”
“这是什么酒,怎生这般奇怪?”羡王的疑问打断了他的话。
“……”什么?罗檐不禁结舌。几年未见,他如今是糊涂得连酒和茶也分不清了么?
“这确实是酒,殿下,”辞镜不知何时走了进来,睁眼说瞎话,“渚州的酒,您未曾喝过,所以不知。”
青年对上辞镜低顺的眉眼,灵光乍现——宁钰忍喝醉了!
难怪羡王今日和昨天的表现大相径庭……他进门到现在闻到的雪梅的气味压根不是什么香囊香佩的气味,是宫里的御酒“春漏短”。
这酒一股子梅香,却偏偏要取“桃花春水渌”①的“桃花春水”,先帝觉得实在别扭,便大手一挥,改成了“春漏短”,因此酒极易醉人,让人如浴春水之中,大呼“须愁春漏短,莫诉金杯满”②。只是,罗檐记得宁钰忍酒量不差,就算是“春漏短”也轻易灌不醉他,他这是喝了多少?
罗檐心中思绪飞转,开口道:“羡王殿下他……”
“公子只管同殿下说话便是了。”辞镜给羡王续了一杯茶,笑着回答青年。
那就是还算清醒了……罗檐若有所思,又看了眼辞镜的神情,不禁有些怀疑这位辞镜姑娘是不是戴了一张面具。从他第一次见到她开始,她脸上总是端着笑,万年不变似的,在他见过的贵人亲随里也是少有。
“你退下,留我和罗公子二人品酒。”宁钰忍再一次命令。
“……”罗檐一时无言,他心中觉得此人并不清醒,但是并没有开口。
盯着辞镜退出去并掩上门,羡王这才收回视线,转而盯上了罗檐,他左手拿着杯子,缠着白布的右手支着下颌,专心致志地凝视罗檐。
罗檐不卑不亢地对上他的视线,心中却疑惑:他的右手怎么受伤了?
对视了半柱香的时间,罗檐暂避锋芒,自然而然地将视线移开:“殿下为何一直看着某?可是某有何冒犯之处?”
“你方才问本王为何来找你,本王说的是实话。”羡王慢悠悠地开口,他的眼睛还是宛如让人不知深浅的潭水,分不清他到底醉没醉。
罗檐不置可否。
“……茶不错。”他又突然分得清了,但是却像饮酒一样喝下去,更让人猜不透他是真醉假醉,“你知道本王为什么来渚州吗?”
罗檐眉心一跳,直觉告诉他,接下来的是个危险的答案,“不知道”三个字在他舌尖绕了一圈,脱口而出的,变成了:“殿下自有思量,某不敢置喙猜度。”
只是,两个聪明人说话,架不住另一个硬要戳开窗户纸,一一说破。
他越装傻,他就越要说。
羡王放下茶杯,靠近罗檐,就像靠近院里的那支蔷薇,亲切的,暧昧的,是吐露秘密的姿态。
他的神色让罗檐想起昨日马车上,他鄙夷的那些乞求神迹的人。
羡王看着面前这个波澜不惊的青年,眼中春波荡漾,他笑了起来,如同风流客的一点真心,层层冰封下的一抹春意,他不再自称本王,声音轻如秋日的凉意,直直地钻进罗檐的心里:“我来淮右,寻访一位故人。”
这句轻飘飘的话利落地将罗檐的心剜出来,炸得他魂飞魄散,那些多年前的前尘,终于追上它们的债主。他闭了闭眼,感到冷汗滑落他的脖颈和脊背。
“能让殿下千里迢迢而来,”罗檐强自镇定,“那故人于殿下而言想必十分重要。”
羡王歪头瞧着他,似乎对罗檐的反应很是困惑,听了这话,他好像又起了兴致,嘶哑地笑了起来:“很重要?很重要。他恐怕是我这辈子最了解也最重要的人之一了。不过……”宁钰忍的声音低下来,面无表情,“这也许是过去了,我和他分开了很久,我现在也许什么都不了解。”
“既然如此,何必再找他?”罗檐面色平静地往油桶里放了把火,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对死者的家人说,不要伤心,当做死者从来没存在过就好了。
“什么?”羡王抬起头。
“时间是最能改变人的,故人说不定早就不是殿下的故人了,”罗檐无畏地对上宁钰忍的眼,他自己都惊异于自己的冷漠和大胆,“殿下苦苦索求的,说不准,只是虚妄罢了。有缘无分,殿下记着这等人做什么呢?”
羡王面沉如水,显出一点睥睨的神色,这样的神情让罗檐感到陌生。他冷笑起来,那双不知真醉假醉的眼睛里挟满恶意:“罗公子还真是超脱,无情无义,本王自叹弗如。”言罢,拂袖离开,只留下清清冷冷的酒香。
目送着主仆二人消失,罗檐扶额,他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正慢慢喘气。在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与故人交锋的失魂落魄中,罗檐心头漫上一种后知后觉、不合时宜的奇异:“他生气了?他居然还会生气……真是奇了。”
我第一次瞧见他生气的模样。罗檐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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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绣雁的院子,宁钰忍扶着岳恒,被辞镜搀上了车,他的脑子又痛又混沌。一会儿是少时的记忆,一会儿是他和罗檐的对话,他扯住辞镜的手,辞镜便等着他,他说:“你觉得他是吗?”
辞镜听不懂,她茫然四顾。羡王被逗乐,他哑声笑起来,拍拍辞镜的头:“傻孩子,你怎么知道这些事呢?我同岳恒说话。”他笑够了,又叹气:“十年,阿初现在又是什么模样?”宁钰忍说:“岳恒,你还记得那些人吗?我一闭上眼,就是他当年在长亭送我。”
岳恒抿了抿唇,向来平静无波的他居然也有些黯然伤神,只说:“会找到的,殿下。”
宁钰忍:“他会不会不想回来了?”
岳恒安慰他:“怎么会,他哪里舍得您呢?他从小在涵陵长大的,还有景文侯,还有羡王府,罗三郎君最是心软的。”
宁钰忍疲惫一笑:“可是罗家没了,樊鹤梁不在,张子春不在,纪韬也走了,皇姐去了寻隐寺,灯诉也……偌大一个涵陵,一个京师,还剩些什么呢?”
岳恒触景生情,辞镜茫然无措,两人只好胡乱哄着这多愁善感的醉鬼进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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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檐呆坐在阴影里。
直到白露叫他。
他仿佛一下子回了魂,又压下心绪,勉强漾开笑:“白露?”
白露抿着唇,紧紧地攥住罗檐的衣袖,黑白分明的眼睛瞪得溜圆,似乎隐隐有水光,小姑娘开口问他:“你要走么?”
罗檐愣了愣,他坚定地摇了摇头:“不。我是你的父亲,会和你一起的。
他忽然想起那位辞镜姑娘。
她私下的性格大抵并不是这般,她或许有几分淘气,或许有些许骄纵……却绝不是时时刻刻都这样戴着一副笑脸。
只是,他既不是主她的亲朋,也不是甚么她主人的密友亲故,只是一个外人,一个戏子,所以,她自然要端着。
不仅是她,其他人是,宁钰忍是,甚至他自己……谁都有好几副面孔,对不同的人,对相同的人,对世事,对时间。就像他,他从前对宁钰忍有多亲密,如今就有多如履薄冰,小心周旋。就像宁钰忍。
因为与我亲甚,自然依偎亲昵;因为与我无关,自然世事无常,人情凉薄。
天大地大,逃不开一个“我”字。
从前那些他所拥有的,现在并不是他的;前尘往事找上门来,他也不会丢开现在去选择从前。
“走吧。”轻轻抱了抱白露,罗檐牵起她的小手,“我们去看看未晞他们。”
倘若宁钰忍要伤心,那也只好对不起他了。罗檐心想,反正他从前就是任性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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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宣手执酒盅,倚在阑干上,芸绣楼里的乐声与喧哗好像与他无关,他漫不经心地瞧着侍女和亲卫驾着一辆马车从楼下缓缓驶过,秋风吹起马车暗青色的车帘,像春日里的酒旗。
明艳的妓女纤纤素手提着酒壶,曼妙的身姿婀娜多情地偎过来,他便又笑嘻嘻地投入这红尘场中了。
对面的酒楼,有人起身匆匆下楼。
——
第十四章·完
作者有话说
    ①桃花春水渌:出自韦庄的《菩萨蛮·其五》,原句系“桃花春水渌,水上鸳鸯浴。凝恨对残晖。忆君君不知。”

    ②须愁春漏短,莫诉金杯满:出自韦庄的《菩萨蛮·其四》,原词全词,“劝君今夜须沉醉,樽前莫话明朝事。珍重主人心,酒深情亦深。须愁春漏短,莫诉金杯满。遇酒且呵呵,人生能几何。”

    ——

    已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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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爷,一个明明什么错事都没做,却要承受这么多的男人。一想到后面的剧情,就觉得他太难了

    今天迫害王爷了吗?迫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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