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李淼

她们三人一起赶到二十五楼。
“她来了,她来了。”电梯门一开,绩效经理第一个冲了出去,阳台上围满了人,有人拿手机拍照,有人直接举着手机直播,她拨开人群,挤到最前面,朝李淼招手:“你先下来啊,缺缺来了。”
人群里自动分出一条窄道来。吴缺缺穿过人群,走到最前面,副总和人事主管在人群最前面。
李淼越过栏杆站在最右侧的外檐上,她面向里,双手紧握栏杆。下午两点的太阳最毒辣,围观的人都站在阴凉里,只有李淼暴晒在太阳底下,摇摇欲坠,生无可恋。汗水浸湿了她的衣服,紧贴在胸前,脸颊两边的头发也被汗水打湿,黏在脸上。
“李淼,吴缺缺来了,外面太阳晒得热,你有什么话想对她说,你先进来慢慢说。”副总将吴缺缺推到了李淼眼前,试着安抚她。
高速发展的信息时代,让全世界的动态都在一个小小的手机屏幕上展现,几乎每天都有意外发生,每天都有人想不开要寻死。隔着屏幕,吴缺缺看到的只是文字和数字,除了感叹生命无常,生命脆弱,没事不要作死,她别无触动,有时甚至见怪不怪。
就连刚才在办公室猛然听到跳楼的人是李淼时,她也只是震惊。
而现在,吴缺缺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面对一个要寻死的人,她和自己仅隔着一道栏杆,只要她轻轻松开手……吴缺缺不敢往下想,一想就心惊肉跳。
“李淼,我来了。”吴缺缺尽量温柔轻声的说话,生怕一大声就把人给震下去了:“你为什么要站在那外面呢,那里很危险的啊。”
一直低头垂目,任谁劝解都无动于衷的李淼,终于抬起头来,她神情已经麻木,嘴唇苍白干裂,吴缺缺只看一眼都觉得口干舌燥,不禁咽了咽口水。
“你先进来。”吴缺缺慢慢靠近,试着向她伸出手:“外面太晒太热了,你想和我说什么,我们可以去楼下的奶茶店里,点杯茶慢慢说。”
李淼抬起一双雾蒙蒙的眼睛看着吴缺缺摇头,吴缺缺立马停下脚步。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李淼的眼睛,很厚的双眼皮,睫毛乌黑翘长,或许是因为噙着眼泪的缘故,那双眸子被洗的清澈明亮,恢复了她原本的模样,这明明是双极漂亮的眼睛啊!
李淼定定的看着吴缺缺,那眼神好像是想把吴缺缺看进心里,永远铭记。吴缺缺困惑到怀疑两年前的车祸是不是让她失忆了。
李淼动了动嘴唇,想说话,吴缺缺担心她嘴唇颤抖的再厉害一点,会把裂口给撕开。
“最开始知道你,是那天他喝醉酒不停的咒骂你,说他只是碰了一下你的手,就被你弄断了整根手指头。那个时候,我就在想,哪个女孩子这么勇敢,我想见见。”
围观的人都误以为李淼和吴缺缺之前认识,只有吴缺缺自己瞬间了然,一股怒火从脚底腾升上来:“他欺负你啦!”然而,话一脱口,她就意识到,李淼的话里还有更可怕的信息:“你们早就认识的?”
李淼根本没有在听她说话,只是自顾自的回忆:“我一心想着,或许见过那个女孩后,我就有勇气去反抗他。见到你之后,发现你长得太可爱,性格斯文,又不爱说话和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可你又和我想象中的一样,很勇敢。我想和你交朋友的,我想……”
“不是……”吴缺缺手心里全是汗,李淼的状态已经很不好了,不知道她还能坚持多久:“你要和我交朋友,那你先下来,你下来我们好好聊。”
“对啊,外面太阳那么大,把皮肤都给晒伤了,你这么漂亮,晒伤了多划不来,你先下来,有什么话慢慢说。”绩效经理紧张的都快要哭了。
“对啊,先下来呗。”
“有什么事情可以和大家商量着来,快下来吧。”
面对大家的劝解,李淼只是凄楚的摇头,眼泪毫无预兆的成串掉了下来:“没用的。”
她知道自己再也没有机会了,她的胆小懦弱深植在骨髓里,任何人都改变不了。
她妈妈为了制止华和镇欺负她被暴打,她目睹了整个施暴过程,却什么都不敢做,不敢向前保护妈妈,不敢去制止,她连大声哭喊的勇气都没有,只敢躲在角落里色色发抖。
她忘记了自己在角落里蜷缩了多久,直到周围一片死寂,她才抬起头来。她看到被打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妈妈,向她爬过来,在地上拖出长长一条血痕;她朝她吐血水,用仅剩的一只还能睁开的眼睛,嫌弃憎恶的瞪着她,咒骂她,你还不如死了算了。
华和镇一次次的欺辱她,可她除了求饶,除了哭着接受,除了恐惧无措,别说反抗报复,她连心生怨恨都不敢。
“你要反抗啊。算了,你就是个软骨头,你干脆死在外面吧,再也不要回来。”
她妈妈总让她反抗,总让她去做最辛苦又没有多少钱的工作,可她既不敢反抗,也做不来那些辛苦的事情。
华和镇欺负她虐待她妈妈,可他从来没有在金钱上亏待过她,他给她钱花,给很多钱,也从来没有要求过她挣钱。
所以,她离不开那个华和镇。就算,被欺辱,被自己的亲生妈妈拖走,她还是离不开。
两个月前,她妈妈病了,医生说她活不了多久了。她妈妈一直希望她能勇敢点反抗华和镇,可她根本不知道怎么反抗。她不是缺乏勇气,而是勇敢的基因好像完全从她的身体里消失了一样。
她以为去见一个勇敢的人,和勇敢的人交朋友,自己或许也会变得勇敢起来。
后来发现那根本没用,她的怯懦任何人都改变不了,她就是这么无能没用,与其这样那还不如随了妈妈的心愿,和她一起死了算了。
她本想等妈妈去世后,再自杀的,可昨天听到吴缺缺要离职,她便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来不及”的感觉,她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要和吴缺缺说这些,即便说了又能如何。
“你先试一下嘛,你不试试又怎么知道没用呢?”吴缺缺见她精神越来越恍惚,语气不由的着急起来。
“我觉得你很勇敢,可是我做不到。”李淼闭上了眼睛,已经筋疲力尽,握住栏杆的手似乎快要坚持不住了。
吴缺缺生怕她一个恍神,就松了手,一颗心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好在这时警车和救护车赶来了,李淼听到楼下飘上来的鸣笛声,回头往外看了一眼,吓得腿发软,握栏杆的手紧张到指关节泛白。
吴缺缺的心反而定了下来。
警察很快就赶到,李淼看见警察眼泪决堤似得止都止不住,也不说话只是摇头,警察怕刺激到她,只好退了进去,向副总和吴缺缺大致了解清楚情况后,负责人说:“她的情绪一直很稳定,几乎到了一种心如死灰的地步,这样很危险说放手就会放手的。刚才她有说过什么吗?你们接着她的话,和她说一些她感兴趣的话题,引起她继续攀谈下去的欲望,给我们和消防人员争取一点时间。”
见警察问,大家纷纷看向吴缺缺。
“华和镇欺负她,她想见我,就这些。”一提起华和镇吴缺缺就气愤,但她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先救人,账之后再慢慢算。
警察也没问华和镇是谁,只对吴缺缺说:“她既然对你感兴趣,你就去和她说些你的事情。”
说话期间消防人员已经开始清理二十三楼露天阳台上的户外座椅了,准备在那里铺救生垫。
李淼听到楼下动静,低头往下看,摇头:“不要铺,不要铺。”身子又往右缩了缩。
“没事,没事。”吴缺缺尽量让自己显得轻松一些:“李淼,李淼。”
李淼终于将目光从楼下转移到吴缺缺身上。
“你知道吗,这里。”吴缺切右手压住左边肩膀连接锁骨的地方,那里已经被汗水浸湿,可锁骨突兀明显:“这里曾经被一块玻璃连根切断过,不是皮肉是连着骨头一起。”
副总和绩效经理不由得看了吴缺缺一眼。
吴缺缺没有着急继续。
“为什么?”李淼声音干涩,嘴唇颤抖,汗水不断的往下流,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她的体力快到极限了。
“车祸。”吴缺缺心急如焚,语气不自觉的紧张起来,李淼被她感染的强打起精神来:“两年前我出了车祸,那块玻璃从窗外飞进来,如果不是我侧着身子用肩膀挡住了,那玻璃就会直接割断我的脖子。所以,我一直都很庆幸,它只是弄断了我一条手臂。”
“你知道嘛?”吴缺缺抬起右手擦了一把汗:“当时那场车祸发生的太突然,虽然整条手臂都被割断,但我人也是当即就震晕过去了,没有太多痛苦,手术时又打了麻药,也不觉得疼。真正痛苦的是麻醉过后的康复阶段,我第一次在医生的指导下,做康复动作时,一抬手,痛得我连呼吸都提不上来,是那种血肉撕裂的痛。当时,我就是在想,这条命是我千辛万苦捡回来的,以后我一定要更好的活着。”
不行了,自从车祸受伤后,吴缺缺就没有这么长时间站着说过这么多话,她已经大脑缺氧了,汗水一直往下掉,浸泡的她眼睛疼。
李淼也到极限了,她的身体像风中被吹起的塑料袋,终于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握栏杆的手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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