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审判

“姐姐。”楚兮担心的看着顾知薇。打伤打残都还可以挽回,可要是把人弄死了,那就彻底洗不干净手了:“为这么一个人,把自己搭进去不值得。”
顾知薇的目光毫无遗漏的扫过每个闹事者,她的眼神并不像她的行为那么狠厉果决,很深邃内敛,让人无法看透平静的表面下深藏了怎样危险的光。
未知,更令人恐惧。
“都听到了吧,我并不是做做样子吓唬你们。”顾知薇的声音隐隐透着股不合时宜的懒怠满不在乎:“既然警察让好好说,那我们就好好说。”
她伸直长腿从旁边勾了张滑轮椅到方正脸面前:“你坐下说。”
方正脸很想动动上半身检查一下自己的腰是不是断了,可抵在脖子上的金属尖锐物又吓得他不敢乱动。他身体僵硬的保持着被踢时腰身直挺向前的姿势,战战兢兢地坐到椅子上。
他坐下后,顾知薇一脚把椅子踹到了办公桌前,方正脸前胸贴桌沿后背靠椅子被卡在中间。
顾知薇站在他身后,手搭在他肩上,面对大家。
方正脸如芒在背,每根神经都绷紧了,大气都不敢喘。
“你们去医院干嘛?”顾知薇问,那股懒怠满不在乎消失了,平铺直叙听不出情绪。
显而易见的问题,反而让闹事者们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回答。
“去采访三年前4.30车祸的死者家属。”穿灰色T恤的男生很专业的回答了顾知薇。
顾知薇迅速的将所有闹事者扫了一眼:“你们都是记者?”
眼窝深陷的女生抬手比划了一下:“我们是社区爱心团员。”爱心成员们为表明身份,都往深眼窝这边靠近了一点。
顾知薇没再看“爱心团员”,转睛看着另外一堆:“一件三年前的普通交通事故,有什么值得你们一蜂窝的跑过来?”
警察里资历尚浅的新人没有听出顾知薇的言外之意,但经历过事情的警察、和其中一位恰巧过来取资料的犯罪侧写师、还有七窍玲珑心的楚兮,几乎同时明白过来,这件事情可能是有人故意为之。
侧写师有怀疑根据,因为顾知薇的话一出,那堆记者里有人的神情开始变得不自在起来。
楚兮一向自信,单凭直觉,就确定了。
顾知薇的确很气愤,但她并没有被愤怒冲昏了头,大闹警局、持凶挟持看似是破罐子破摔,要和他们弄个鱼死网破。
但其实是很聪明的做法,所有闹事者都聚集在这里,真正的“凶手”也在其中。
如果现在不趁热打铁的把那些人揪出来,让他们主动承认自己是怀着恶意去采访的(在刑事犯罪中,犯罪者怀着怎样的心态——也就是犯罪动机,是判刑的一个重要考量因素。)
等事情一凉,他们就会把自己做过的事情抛到九霄云外去,到时顾知薇再去盘问,他们就会心安理得矢口否认,还可能倒打一耙,说顾知薇事后报复,恐吓威逼他们。
反正,现在顾知薇是个被他们逼急了的“疯子”什么事都做的出,她要是真的把方正脸的脖子捅出个窟窿来,把人弄死了,那些真正的闹事者,一个也脱不了干系。
被气得浑身发抖,都还能保持这样的思维理智,楚兮对顾知薇不得不多了点佩服。
确定顾知薇不会真的弄死方正脸,楚兮轻松的跳上桌子,挂着两条长腿坐着。只是有一点她不明白,顾知薇是什么时候发现事情不对的,从监控视频里嘛?
只要她不冲动伤害人质,警察也不介意让她自己去处理这件事。
衬衫男记者:“因为这次肇事者的情况比较特殊……”
顾知薇接过他的话:“因为他在缓刑期表现很好,为社区做过贡献,还呕心沥血的养大了三个弃婴,是个伟大善良的人。死者家属应该宽宏大量的,给这么好的人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是么?”
衬衫男不再说话,爱心人士也沉默不语,他们的确是带着这样的想法去找死者家属的。
可被当事人这样一说,又觉得哪里好像不对。
“你们只管自己看到的,觉得他的三个小孩可怜,就想帮助他们。至于其他的根本不重要,反正不关你们的事。死者家属要是因为你们的举动原谅了肇事者,那就是你们的功劳,大家皆大欢喜。”
一直被压抑控制的很好的愤怒,终于有点失控,顾知薇的声量不自觉的抬高了些:“她要是不原谅,你们打算怎样。弄死她嘛?”
爱心人士被顾知薇的话吓了一跳,好像顾知薇往他们身上泼了脏水,给他们扣下了天大的莫须有的罪名,污蔑了他们的一片善心,他们明明没有这样想过。
只有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带着哭腔愧疚的说:“我不知道她病得那么严重。”
这个声音似乎提醒了大家,于是,所有爱心人士齐刷刷的顺着台阶往下走:“我们的确对这个不知情。”
这群人蠢得简直没眼看,这个时候往缺缺身上推卸责任……
楚兮一念未完,果不其然,顾知薇横手砸在办公桌的隔断板上,震得整张桌子铮铮作响。
方正脸吓得寒毛都竖起来了,生怕顾知薇一个激动,失手弄死自己,那个尖刺刺的东西一直抵在他脖颈的血管上。
警察一直没有放松警惕,见她情绪激动,立马举手示意她冷静。
“你们不知道?你们不知道她病得那么严重,你们不知者无罪,你们是好心又无辜的。”
“那你们都瞎了吗?”一提起吴缺缺,顾知薇怒不可遏:“她明明那么痛苦,站在那里奄奄一息,你们都不肯放过她。”
顾知薇深呼吸以平息愤怒,她看着他们,缓缓摇头:“你们不是不知道,你们就是纯粹愚蠢,无可救药的恶毒。”
那女孩的确是晕死过去了,爱心人士们心里不乐意听这话,但心虚的不好反驳。
“他们过来当正义使者。”顾知薇抬手指着记者堆里站在后面的某个人:“那你们又是干什么来了?”
正是侧写师在观察的那位。
那人戴黑框眼镜,穿黑色圆领衫,脸圆圆的很精神饱满,大家将目光聚集在他身上时,他皮笑肉不笑的干呵呵了两声,推了推镜框:“我也是……”
顾知薇目光阴冷的看着他,看得他没能利索的把后面的话说完。
“他目光闪躲,神情可疑,说话支支吾吾,一看就不怀好意。都怪他!”
参与闹事的人在心里这样判定了黑眼眶,好像他们陷入这种让人郁闷的境地,全是受他牵连。
大家看向他的眼神带上了强烈的谴责和埋怨。
楚兮冷眼旁观,目瞪口呆,知道他们可能没脑子,但也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被人带跑偏。
都是五十步笑百步,怎么还这么理直气壮起来了。
黑眼眶被深深的敌意包围:“你们这样看着我干嘛,那女生晕倒是我一个人造成的嘛?你们没有一蜂窝的拥上去围堵她吗?”
人群里已经有人主动替顾知薇质问黑眼眶:“那你又是为什么找上她?”
“我是记者,你说我为什么找上她,为了报道不行啊。”黑眼眶恼怒的看着周围的人:“你们能找她,我就不能找她啊?”
“哦。”人群里有声音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是你第一个冲过去说那就是死者家属的。我们本来是不认识那女生的。“
“对。”另一个声音接着说:“我们在群里收到信息,说要一起去见死者家属,联名请求原谅。组织的人只在群里发了集合的地点,但没人认识死者家属,只有他认识。”
“这不是胡闹嘛!”在旁静观其变的警察忍不住插话训斥:“你们连人家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就跟着去围堵一个病人,还把人给弄晕死过去,一个个不长脑子的啊?”
直到这时那些热心的爱心人士,才懵懵懂懂的意识到,自己好像在被别人牵着鼻子走。
顾知薇赶回医院,听程宸说,是一堆记者围堵缺缺追问她父母车祸的事情时,她心里就纳闷了。
车祸发生后,缺缺连父母的火化仪式都没有参加,所有对外的事情都是她在处理,缺缺一次面都没露过。
记者就算要采访,要联名请求家属原谅,那也应该找她,怎么会跑到医院找缺缺?
顾知薇一句意味莫名的话,把大家都变成了,从蛛丝马迹中寻找真相的福尔摩斯,所有参与者纷纷把矛头指向黑眼眶。
“我真是服了你们了。”黑眼眶暴躁的推了一下眼眶:“我是得到消息说,家属不肯和解可能是另有原因。因为死者还有一个从未露过面的亲生女儿,就是在车祸中幸存的那位。可是,继承死者全部遗产的却是他们的养女。你们想想,亲生女儿还活着,养女却把所有家产夺走了……”
“啪啪啪啪。”黑眼眶的话,被角落里突兀响起的掌声打断了,大家纷纷寻声望过去。
楚兮从桌子上跳下来,不慌不忙的整理好衣服,远远飘了个白眼给黑眼眶:“狗血脑洞这么大,你当什么记者,去写小说好啦。得到消息?你从哪儿得到的消息?”
这货要是和大家一样蠢,楚兮也就懒得多话了,偏偏大智慧没有,还想抖机灵带节奏,她偏不爱听他说话。
“怎么?你是想现场给大家编一出,养女忘恩负义抢夺亲生女儿遗产的脑残剧吗?”楚兮语气里满是嘲讽奚落:“你该不会身世凄惨,从小被父母兄弟虐待吧,所以见不得别人一家和和睦睦的好?”
黑眼眶被刺痛了似得,瞪着楚兮:“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心里没点数?”
黑眼眶的眼皮狠狠抽了一下,脸色铁青,他的确只是接到匿名爆料,不知道事情真假。
他只是想趁着肇事者这事在网上还有一点热度,为明天的头条挖点新闻而已。
“你跟她说了什么?”顾知薇的声音不大,只是刚好,大家都在安静的等着楚兮拆穿黑眼眶。她一出声,所有的目光又都齐刷刷的落在了她身上。
方正脸看别人的戏看得入了迷,顾知薇见他没反应,手上用了点力。
他立马哎哟喧天的叫起来:“我没说什么,我只是问她对父母车祸的事情有什么看法?”
顾知薇的手猛地往下压,方正脸的脖子上见了血,他惨叫的整个警局都晃了晃,警察立马围过来:“别冲动。”
“这些爱心人士是你组织过来的?”顾知薇加快了语速,这样一番折腾下来,她明显有些疲惫了。
方正脸痛得背后发凉,他不敢再说谎,顾知薇的手僵硬颤抖他感受得到,再刺激她,她真的会插断他的脖子的:“是是。”
“爆料说养女抢走全部家产的也是你?”
“不不。”方正脸声音颤抖:“这个我也是听别人爆料给我的。我想着反正人越多越好,把这消息卖出去还能挣点钱。”
“你对她说了什么?”顾知薇又重新回到了这个问题。
从视频里看得清楚,缺缺一直在克制自己,直到这个人跟她说了一句话,她才突然失控。程宸不愿意说,她只好亲自过来问。
方正脸:“我问她,我问她,那个养女是个同性恋患者,她知不知道。”
患者?楚兮瞳孔蓦得收缩,虚眯着眼睛看着方正脸。
“这又是谁告诉你的?”顾知薇问。
“我一个哥们,我一哥们说的。”方正脸彻底奔溃:“让我带记者和社区爱心团员去医院找死者家属的也是他,照片也是他给我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顾知薇:“你应该认识你那哥们吧?”
“认识认识。”
得到肯定回答后,顾知薇终于松开了方正脸,往后退了一步,拉开椅子:“你走吧。本来,看完视频后我想直接捅死你的。想了一下,还是算了,为什么要让你舒服的躺在病床上呢。”
方正脸得了特赦,哆哆嗦嗦连滚带爬的逃了出去。
顾知薇看着他,就这么个胆小如鼠的脓包怂蛋,一把镊子就把他吓得屁滚尿流,也就只敢躲在暗地里做些宵小龌龊的事情了。
方正脸无头苍蝇似得乱跑乱撞,被警察半路截住,拖到一边,给他在伤口上贴了个创可贴:“就这点胆量,还敢学人做坏事。”
事情到这步已经很明朗了,接下来的账再慢慢算,先前靠愤怒强撑起的一股精神气,突然松懈下来。
巨大的无力和疲惫袭了上来,顾知薇觉得心力交瘁。
楚兮敏锐的快步走到顾知薇身边扶住她,低语:“姐姐先休息会,我带你离开这里。”
“视频监控已经修好了,等会会有人送过来。”楚兮一边半抱住顾知薇一边对众人说:“谁砸坏的手机相机,各自把钱赔给人家。记得留下收据回医院找后勤主管报销,双倍。”
安保人员听到要自己赔钱,一个个脸色拉的老长,听到后面的话,又喜上眉梢,只恨当时没有多砸一点。
闹事者不满的窃窃私语。
警察中最高最帅的那位,看着楚兮皱起了眉,做事就不能稍微低调点,这是要当着警察的面鼓励犯罪闹事嘛?
“警察叔叔。”楚兮看着又高又帅的那位:“我医院的安保人员,就是为了维护医院安稳,保护病人安全才请回去的。他们恪尽职守难道不应该给予奖励?方式的确是粗鲁了一些,但他们也承担了相应的责任啊。”
警察哼了一声,没再看楚兮。
幸好不是每个警察都是胡维哥哥那样,嘴炮和武力值并存。
楚兮半扶着顾知薇准备离开,一个十分不和谐的声音冒了出来:“那她弄伤了人,怎么就可以走。”
楚兮头也没回,很没好气的回一句:“弄伤的是你嘛?不是就闭嘴。”她扭头看着惊魂甫定的方正脸:“她现在心脏病发作,我要赶紧送她回医院抢救,你要一起嘛?”
方正脸僵硬着脖子摇头。
顾知薇的脸色的确很不好,警察也没拦着,方正脸要是追究,再去医院把她带回来就是。
“要报警要起诉都可以的。哦,对了。”走了两步楚兮停下来,身体往后转了大半个弧度,扫了闹事者们一眼:“律师函很快就会到各位手中,人人有份。”
“干嘛给我们律师函?”
“被你们弄晕死过去的人,现在还躺在病床上,生死未卜。”楚兮突然怒吼了一声:“你说干嘛?”
出了警局,顾知薇从楚兮怀里站起来:“谢谢。”
楚兮:“没事了吗?我的车钥匙刚给队长了,开你的车回医院吧。”
顾知薇把车钥匙给了楚兮,自己进了副驾驶。
……
楚煜下机后直接去了医院。
吴缺缺是怒火攻心导致心脏骤停,刘医生给她安了心脏起搏器。
这其实并不是最好的时机,但没办法了,她的心脏要是再骤停一次,想要再跳动起来就更困难。
“不知道什么情况。”楚兮在医院门口接到了楚煜,两人一同往里走:“刘医生说,缺缺的身体状况其实已经稳定,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醒。”
“昨天有受到外伤么?”楚煜问。
“没有。”楚兮摇头,皱起了眉:“听程宸的意思,好像是缺缺不愿意醒来。因为之前的病治疗起来太痛苦了。”顿了会:“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她到底得了什么病。”
“这不重要。”楚煜快步跨过台阶:“那顾知薇呢,她怎么样?”
“很不怎么样。我怀疑她昨天晚上根本没有睡过,一直守着缺缺。”
“也没吃东西嘛?”
“她的胃一直不舒服,从警局回来到今天,除了两粒胃药,滴水未进。”
“这怎么行。”楚煜边走拿出手机,给胡维发了条信息:“我让胡维给她煲点粥。”
“不喝,阿越都已经给她送了两回了。”
楚煜脱口而出:“胡维煲的好喝些。”
楚兮无奈的轻叹了声,这特么是谁煲的粥好喝不好喝的问题吗?
再说,谁给你的勇气说胡维哥哥煲的粥比阿越煲的粥好喝的?
他们走到电梯门前时,楚兮把楚煜拉到一边,交代了一些事情:“你自己上去吧,我就不上去了。”
“你刚刚说的那些想法都很好啊,为什么不自己跟顾知薇说?”
楚兮垂着头,拿脚尖去钻墙角跟:“说实话,我有点怕她。”
楚煜诧异:“那么温柔漂亮的人,你怕什么?”
温柔个鬼!
“人家是深藏不露,你这样的才是温柔。”楚煜不明白,楚兮也不想多解释,撒娇的哎呀了一声:“不是她漂不漂亮,温不温柔的问题。是她总让我自惭形秽好么,就是那种要很努力才可以得第一名的优秀生,遇见了天才型学霸,那种感觉你明白嘛?”
“嚯嚯!”能听到楚兮说这话,还真是稀奇:“难得啊。”
“所以,以后我要把生活重心放在学习上。公司的事情,放假了我会慢慢学着处理的。”
“其实……我还差很远,是不是!”楚兮抬头看着楚煜的眼睛。
她一直都清楚,自己和顾知薇有差距,在涵养上,她可以骗自己说,顾知薇的成长环境比她的好;在学识上,她也可以骗自己说,她比她小,四年时间,或许她也可以努力念个博士什么的;至于身材样貌,那是爹妈给的,更不能算她输。
可这次的事情,让楚兮彻底看明白,她比顾知薇还差的远。
上次,她听到楚煜出事,完全的六神无主,不知所措。
可顾知薇,却能在这种情况下,保持清醒理智,还能果断有效率的把所有真相挖出来。
“不是的。”楚煜轻轻拥抱住楚兮:“你还小,我又太不会照顾人,你能自己长成这样已经很好了,真的。”
“啊呀!”楚兮笑起来,只要楚煜给她一点鼓舞,她就会立马满血复活,成为那个自信满满精灵似得女孩:“既然你这么说,那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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