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子玉，你做什么！”
温憬一脚将郭子玉踹开，扶起云长舒，他咳嗦了好几声,面上红潮许久才慢慢消退。
“你问问他，他到底想做什么！”
郭子玉气呼呼起身，掸去衣衫上的灰尘，咬牙切齿道：“云长舒，你我早先约定的是什么？凭何说改就改！我与你合谋，可不是为了让你谈情说爱的！”
云长舒看了温憬一眼，自知理亏，不言不语，承了郭子玉这一顿骂。
“你若是脑子不清醒，就多吃几颗药清醒清醒！最好是疼晕死过去，去问问玄都公主，问问那些死在战火里的人，问问你自己，你到底是要她，还是要复仇！”
云长舒面色一瞬血色褪尽，青白的嘴唇颤了颤，终究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温憬终于看不下去，也恼火郭子玉说自己与云长舒的事情，伸手拦住郭子玉。
“行了吧，没完了？”
郭子玉正在气头上，见温憬为云长舒出头，怒火更盛，冷冷看着温憬。
“你不也想要他的命么？怎么，你也要做叛徒？”
“你胡说什么！”
温憬如同被激怒的野兽，扯着郭子玉的领子将他揪到身前，悬声锋刃逼在颈侧，渗出一道血线。
“呵。”郭子玉直视温憬，冷冷戳穿二人隐藏的心事。
“你敢说，你对他没有片刻喜欢？云长舒，你敢说，你这么做仅仅是补偿当年！”
温憬如当头棒喝，郭子玉上次玩笑的话语浮现在脑中。
“魏国血脉，该如何，才能与宁云皇子在一起？”
国仇家恨，不共戴天，如何才能无视那些鲜血枯骨在一起？
温憬愣愣看着云长舒，云长舒也望着她，光阴仿佛也被冻结在这一刻，然后被无线拉长，看到了年少相许又错过，各自孤独地煎熬在人世，直到相遇，掩藏不住地爱意和关心……
世间最难的，本是失而复得，但在此刻，竟显得如此多余，不合时宜。
“宣王愚蠢，却比你这自作主张得要强许多。云长舒，你再敢如此，我定让你悔不当初。”
走到宫门口的郭子玉甩下轻飘飘一句便离开，听得宫门闭合的闷响，温憬才猛地回过神，抽回了手。
原本与云长舒握在一起的手。
云长舒指尖颤了颤，也慢慢缩回。
近日的朝夕相对，让原本压制多年的苦苦相思都有了宣泄的出口，使那暗伏的心意蠢蠢欲动，几欲跨越最后的限制。
此刻被说破恰似纸烧火穿，再难以自欺欺人，一但退缩，此生都再无机会。
不对，自己与他，这一生，本就是没有机会。
空许情深。
只能辜负。
“云长舒，即便你如此为我，我依旧会杀了你。”温憬深吸了口气，背对着他走到门口，故作冷漠。
“不是今日，就是明日，你最好不要对我怀抱任何希望。”
云长舒颔首，默默点头。“我明白。”
所有的不合时宜，理应到此为止。
温憬睁大了眼，不让眼泪流下。看到牧蓝带着寒山玄玉回来，她也苦涩得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带着寒山玄玉躲回房中。
牧蓝看看温憬，再看看云长舒，虽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结果必然是这二人从此陌路，心中暗喜，想跟上温憬，却又被人叫住。
回头看去，云长舒端坐在桌前，一扫先前灰败，浑身都是冷冽的锋芒。
“牧蓝。”云长舒收敛心绪，饮了一口面前的冷茶。
“如何？”
“我有个疑问，不得不问。”
牧蓝不知云长舒想耍什么花招，但心底忽然蹿升出一股强烈的不安。她喉咙有些发紧。
“什么疑问？”
“很简单，你必定知道。”云长舒放下茶杯，冷漠的眼神直射牧蓝心底。
“韩太傅为何要你接近她。”
牧蓝攥紧了手指。“谁？”
“温憬。”云长舒毫不避退。“章宣公主。”
牧蓝回头看了一眼温憬的睡房，烛火已熄，安静如常。
除了暗伏在回廊黑暗中的，融入夜色的一抹黑影。只是二人都未曾注意。
“我不知你说什么！”牧蓝抽出剑，戟指着云长舒。“你休想挑拨我与公主的关系！”
“她与你可有关系？”
云长舒摇摇头，对迎面持剑刺来的牧蓝视而不见。他甚至淡定地理了理袍袖，露出了一直盖在宽大衣袖下的手镯。
这手镯并不算名贵，大小也不像成年女子饰物，镯子上的花纹简洁可爱，一看便知佩戴它的小姑娘必然极受父母宠爱。
牧蓝的剑尖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云长舒微微侧身便轻易躲开，手中茶杯看准时机出手，便将早就不稳的剑柄打得脱手而去。牧蓝顾不得手腕疼痛，跪在桌边小心翼翼捧起镯子，慢慢贴在脸上，仿佛从这冰凉的镯子上，体会到了小人儿的温暖。
但很快，当她想起这小人儿已经不在她身边，性命也握于他人鼓掌，此时不知饥寒暖饱与否，而自己，更是因此受制于人，不得不做违逆本心的事。
她脸上似哭似笑，神情复杂难辨。云长舒也不着急，等着牧蓝开口。
过了许久，牧蓝才回过神，收敛了心绪。
“这镯子，从何而来。”
“我叫韩太傅留给我的。”
云长舒想起方才韩太傅辞去时，授意他身边那武艺高强的刺客留给自己此物，自己还在想，是否真能制服牧蓝。眼下看来……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不过也仅仅是怜悯而已。
“你到底是何来历？”
“我没有骗公主，我的确曾在玄都公主身边。”
牧蓝回想起自己所作所为，唯一后悔就是偷听了韩贵妃与温憬的话。不然也不会被绿浓捉住，交给韩太傅。只是韩太傅似乎对自己的身世很了解，竟知道自己藏起来的女儿，也以此威胁自己接近温憬。
“是韩太傅捉了我女儿，逼我接近公主。不过，不过我未曾伤害公主分毫啊！”
“我知道。”云长舒起身，俯视牧蓝。
“韩太傅也不曾指使我伤害公主……”牧蓝似是想到什么，慌乱道：“若是他真要伤害公主…我，我是绝对不肯的！真的，是他说他绝不会危害公主性命，我才答应来的。”
“嗯，那你可知，她将寒山玄玉视同性命？你却……”
云长舒话未说完，牧蓝已经泣不成声，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过云长舒本也没打算把她如何。
从她刺杀失利，说自己是魏国人，激温憬亮出身份，说要追随温憬，再到她交出失窃的寒山玄玉，将温憬骗出广安宫，而韩太傅针对自己的刺杀也恰到此时出现……
这无数的巧合，无一不证明，她也是韩太傅的安排。
以她试探温憬，以韩粼试探自己，韩太傅可真不愧是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不过韩太傅又是如何得知温憬身份呢？
云长舒细细想来，突然发现，韩太傅对于大魏旧人的消息掌握实在是多，多得自己竟不知道，他与自己合谋的真实目的。
不过眼下，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云长舒收敛心绪，继续问牧蓝。
“你将寒山玄玉藏在何处？”
“御花园东南角，湖心亭的木桥下。”
“按她出现时机，她应当没有去到御花园吧？”
“是，公主半路折返了。”牧蓝无奈道：“我们出了广安宫，还没走出御街，公主便说守卫巡禁可疑，怕是调虎离山，要趁机对你不利，所以要我独自去拿。”
这本是云长舒料到的结果，但真切听到毕竟与猜到不同。只是此时此刻，欢欣都已成了悲苦，无可奈何。
久久无言。
牧蓝看着云长舒，想起那时温憬的紧张，心道好险，还好被阻止了，否则日后公主复国复仇，肯定难以对他下手。
“牧蓝。”
云长舒缓缓睁眼，眼神幽深如泉潭。
“我可以从韩太傅那里要回你的女儿，但你必须为我做一件事。”
牧蓝紧紧扯住他的袍袖，希冀的光芒还未从眼中褪去，却听他说：
“我要你杀了她。”
牧蓝睁大了眼。“韩太傅身边韩粼，武功高强，我……”
“不是韩太傅。”
云长舒走出殿门，看着浓厚的云层遮蔽了月光，庭中冷风卷动枯枝，吹动他衣衫猎猎作响。
“那是……”
云长舒回头，发丝缭乱，目光冰冷坚硬。
他轻轻吐出两个字。
“温，憬。”
雷声炸响，风越烈了。
牧蓝不可置信地看着云长舒。“你！你…你竟想……为什么！”
寒气浸骨，云长舒打了个寒噤，猛地咳出一口血。他扶住了门框才勉强没有跪倒在地。
自然，他也没看到，黑暗中有双眼直直盯着他。
他犹自看着掌中鲜血，真是好刺眼。
“国仇家恨，不死不休。”
“可是……”
“没有可是。”云长舒的身体顺着门框慢慢滑落，声音在暴雨中却更加清晰。
“做，或是不做。”
牧蓝举目看向黑暗中的宫殿，温憬居住的那一间于电闪雷鸣中依旧安静。
冷雨被风卷进廊檐，打在手镯上，寒意直往心底里钻。
牧蓝沉默半晌，终于下定决心。
她抬起手腕，打开镯子的暗扣戴上。即便窄小的内环硌得手腕有些不舒服，她依旧一丝不苟地扣好，再重修绑好袖带。
“好。我做。”
惊雷划过天空，悬声的暗光嗡鸣都被巧妙掩盖。如同潜藏的心事，难教人知。
温憬回了房，怀抱悬声看着头顶的房梁。
那些年刀尖舔血的感觉又回来了，又仿佛更汹涌了。
今夜，实难入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