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沫沫有生之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然还能有青山埋忠骨的一天。
讲真,她跟顾如海对峙的时候,腿都是软的,所以一丝一毫都不敢移动,生怕一个动作时间直接摔一个狗吃屎。
那可就丢人丢大发了。
顾如海目光如炬,像是要把顾沫沫给盯个对穿。
其实帝后应当早有察觉,共事多年的人生了异心,又怎么会感觉不到。
只不过念及旧日情分,总还盼望着对方回头是岸。
人心不足蛇吞象,宰相不足,还妄想在高一层。
若论才学,顾如海不及探花,若论容人雅量,更是不及寻常言官。
单凭着祖上萌阴,承袭了宰相的官职,却不晓得在其位谋其职的道理。
常言说,在庙堂之高则忧其民,顾如海却是一点都没忧心。
再一则,顾夫人出身大家,名门望族,两家结亲的时候便是看中了各自的权益,结发夫妻做到这种地步的,确实也不多见。
不过放在牺牲个人成全家族的封建时代,好像又是格外的正常。
“顾相,你用那些个金银财宝养私兵的时候,肯定不会在明面上走,顾家的钱庄铺子的账本也都会在内库记账,所以也是玩玩不能动的。”
“所以……剩下来的,能够拿出大量现银的地界儿,也就只剩下地下钱庄了。”
顾沫沫故意一字一顿的说道,“地下钱庄的掌柜也没有告诉你么,没有告诉你你带过去的东西全是赝品。”
敢在天子脚下敢这种营生勾当的,理应全是各种翘楚,不可能连是不是赝品都看不出来,所以只可能是故意的。
“如果他知道是赝品根本不值钱,为什么还会愿意拿出这么大一笔钱财出来给你?”
顾如海面色黑沉,“你想说什么?”
顾沫沫:“我不想说什么,父女一场,虽说不曾承欢膝下,好歹也有血缘在。”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顾如海要是还反应不过来了那就活该骨枯黄土。
他跟南朝勾结,得了油水好处,却被枕边人算计了。
地下钱庄的掌柜愿意将不值钱的赝品收走,估计也是得了人的授意,南朝时想卸磨杀驴。
顾如海若是真的靠着这一营私兵逼宫得手,恐怕也会被手底下的人反噬。
南朝确实是打了一手的好算盘。
“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又凭什么相信你?”
顾沫沫哂笑:“这个重要么?你信不信都可以。”
“顾柒柒的病,你最应该去问的是顾夫人,蛊虫想要养成,那可绝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少说也得三五年。”
“你不会把私兵带到皇城里来,现在围在外边的大抵是亲兵,所以,能后退了么?”
几番对峙下来,顾沫沫手心已经被她给攥出了血,这种大场面,还是平生第一次见。
顾夫人端坐上首,不时的拨动着手指上的指环,原本应该是汉白玉的纯白质地,却在顾夫人身上呈现出一种淡粉的颜色。
“是蛊虫。”
江柔神色不变,声音却是冷了下去。
“难怪顾柒柒长病不起,难怪寻遍名医求尽神药也不管用,好狠毒的心。”
顾柒柒也是可怜,没得做了两个人的棋子跟借口,而且还都是至亲之人,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一直不吱声全当自己是个死人的皇帝这时候开口了:“朕可以保你一命,不过你得离开京城。”
“你放了我,难道南朝就会让我活么?狡兔死良狗烹,只要还有人坐在这个位置上,底下的人就会拼了命的往上爬。今日是我,明日是他,一个也逃不过。”
顾如海说罢便转身离开了。
顾沫沫这时候才敢送下一口气,整个人都直接瘫软了下去。
皇帝刚想伸出手将人捞起来,下一秒顾沫沫整个人像是被装了弹簧似的弹了起来。
“……”
“这是作甚?”
顾沫沫马不停蹄的往外面跑,一边跑一边回着话:“我去找墨南寻跟江柔她们!”
外边的人已经退的七七八八了,顾如海的此番逼宫,也不知道会不会动摇我朝的根基,至少人心惶惶,半道上还有着不知道是哪位大臣慌乱逃窜之中丢失的乌纱帽。
不远处还有一块玉笏在阳光下微微闪着光,确实早已拦腰摔断了。
顾沫沫此时说不上心里头是什么滋味。
她在安乐太平的时代生活了太久,跟此时身处的混乱的、动荡的时局有着千山万水的割裂感。
她并不想同情任何一个人或者是时代,但是当她昨日拼命躲藏,寻找一线生机的时候,她发现或许她跟他们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在危机之下,她同样可以做到暂时忘记敬畏生命,忘记她曾经说过的此生只愿做一个胸无大志的咸鱼。
皇帝终究还是不放心她一个人跑去救人的,帝后心善,自她养在宫里以来,一直受人尊敬,甚至帝后二人也将她视作亲女。
偶尔的一些逾矩也从不追究,这样的恩情,顾沫沫实不敢忘。
顾府的大门紧闭,街上更是人迹罕至,京城里面最为繁华的街坊,竟然也会有一天变得如此模样。
忙不迭的翻了个墙,却远远的看见屋子里面一个陌生的人冲着她灿然一笑。
只那么一个表情,就成功的让顾沫沫浑身色汗毛直竖。
那是一种怎么样的眼神呢?
顾沫沫搜肠刮肚了老半晌,终于才能想起一个词来,叫森然。
眼底没有什么情绪,更没有什么波澜,除去笑的这个动作外,简直就像是一个活生生的死人。
顾沫沫不敢再与之对视,感觉对方没有想要攻击或者叫喊的意图,顾沫沫这才利索的翻了下来。
幸好底下的土还算松软,否则迟早残废。
刚走了没两步,顾沫沫的动作骤然凝滞。
就连呼吸都在这一霎那凝结,僵硬的低下头,却看见脚下的土壤微微下陷。
这不正常。
顾沫沫好说也是将整个顾府跪了一个遍的人,顾府里面就没有过这般松软的土。
顾沫沫微微蹲下身子检查,却发现土好像是湿的。
触摸上去还有一种莫名的粘腻的感觉,让人几欲作呕。
不远处的石块下仿佛有着什么东西在微微闪烁,顾沫沫走上前去一看,只一眼便差点魂飞魄散。
那竟然是一只手,大半截掩埋在了土里,露在外面的部分,上面竟然还戴着一个价值不菲的戒指。
脑海里面没来由的突然回想起方才接触到的那种土壤队伍手感,一个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的想法骤然出现在顾沫沫的心头,犹如一座大石,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站起身来,顾沫沫这才开始仔细的打量起来这周围的环境。
然后便惊奇的发现,这四四方方的一片空地,竟然是她从未来过的方法。
这就奇怪了,顾沫沫为了在顾府里面不出岔子,不叫人看出来这具身体里面已经换了一个芯子,那可是通宵达旦的熬夜补习。
莫说是顾府的几个别院了,就是下人的房间都去过好几次了,没道理还有这么大的一块地方她没去过呀。
“翻墙……墙?”
顾沫沫睁大了双眼,因为她发现,她现在所在的这个地方,四周根本没有一扇门!
就连墙的格局样貌都是一模一样。
如果是在顾府里头看,是根本看不出来这里还有这么一块地方的。
浑身的血液直往脑子里面钻,顾沫沫突然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想。
是要做什么样的事情才会需要这么一块隐蔽的空间?
抛尸。
只有抛尸。
方才的那具尸体不会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这片土地下面究竟埋藏了多少腌臢东西,谁也不知道。
顾沫沫一下子就要接收这么大的信息量,整个人都开始有些卡壳。
脚下绵软湿润的触感,一想到那里面可能有数不清的血肉骸骨,顾沫沫就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你是顾家女。”
刚想离开,却听见方才的人开口说了话。
顾沫沫转过身,尽量平心静气道:“是,不知你是何人?”
多方的眼神将顾沫沫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遍,然后又意味不明的开口:“这就是传说中的歹竹出好笋么?你叫什么名字?”
“顾沫沫。”没来由的,顾沫沫觉得这人可能会帮到一个大忙,她选择相信自己的第六感,跟人攀谈起来:“那你呢?你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
“秋山,我叫秋山,至于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我想我不说你也知道。你不是已经猜出来这是什么地方了么?”
顾沫沫:“他们不杀你,为什么还要关着你?”
“因为有病。”
秋山面无表情,此时的他看上去倒是少了几分阴鸷的感觉,多了一丝人气。
该说不说,其实这人长得还是挺好看的。
俊朗而不失柔和,应当也是京城里面的女儿家会争相给他丢帕子的人选。
“你想出去么?我可以放走你。”
“你,不怕我会做坏事?”
顾沫沫蓦地笑开了,“你就算要做坏事,那也不会是针对我,顾府越惨,我越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