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念,你让我别去找许总管,别过浏河去汉阳,是不是也觉得我趁乱逃出帝都这行为实属贪生怕死?”莫尧看向面前脸色苍白的人,自嘲问:“是不是连你父亲的半点傲骨都比不上?”
好烦,好混乱,脑袋也一片空,理不出任何有用头绪。
无力感拉扯着夏念,后知后觉涌上心头的希望落空让她无所适从,而她还要从中抽一丝力气来应付莫尧的问话。
抬手按着越来越痛的额头,深呼吸几次后她才淡声回道:“生命可贵,没人不怕死。你逃,是那刻你认为最好的选择,我没有权利指责你什么。”
“至于我的话你听不听,同样也不关我的事。”
她之所以会跟他说这么多,只是出于“不能眼睁睁看着谁送死”的良知罢了。
莫尧点头以示明白,“虽然你让我别去,我应该听劝,”他朝夏念站的地方迈了半步,又停住,“但夏今心不会放过我。而且,处理汉阳王和许总管也是迟早的事,就算我去找他们,胜算同样不大。当真应了那句,一步错,步步错,到头来满盘皆输。”
他除了与豺狼虎豹为伍,再没别的选择。
然而夏念听完后却抛给他另一个思索方向,“那你后悔吗?如果给你个可以扭转局面的机会,你愿放下对夏今心女人身份的成见,重新誓死效忠于她吗?”
莫尧当然有过后悔,因为当初叛变的原因除去心有不服不甘以外,其实也是受了汉阳王的唆使,结果事发之后,许总管闭着城门一兵不发,而那唆使者汉阳王更是反过来派兵支援夏今心。
不管这番举措是为缓兵之计,还是为迷惑夏今心,在莫尧眼中,这群人各有各的算盘,压根没把他当成自己人,靠不住。
但夏念最了解夏今心,她这么严肃问他,不会是随口一问或拿他戏弄取笑。
“夏今心是要你来劝降我?”莫尧盯着面前的人,有些不敢相信。
那人的心思,夏念哪知道。
只不过留着痛恨的人活着,再让背叛自己的女人去寻,这可不像是一般人能干的事,也从侧面印证:夏今心没她外表呈现的那么冷酷绝情。
勇敢的人可以赌一把。
但自己不会多劝,不会告诉莫尧夏今心就在浏州城内,更不会提前与他说去汉阳后你会死得很惨。
因为历史不可篡改,所有穿越者都必须遵守这个规则。
夏念沉吟片刻后,摇头否认:“她没有叫我劝降你,是我个人的看法。”
“既不是她的意思,那我回帝都找她认罪还有何出路?”莫尧认命般向她一笑,又问道:“只顾说我了,你呢,接下来怎么办?”
这是个好问题,夏念决定今晚彻夜不睡认真想想, “我不知道。”
望着她的人,面上露出丝恍然,“难道你还要回帝都?”
“我没这么想。”夏念只觉烦躁,下逐客令:“你别管我了,要跑,还是去找许总管商量谋反,赶紧走。”
“行,那我走了,你好生保重。”莫尧拿起桌上的酒壶,拉开门时却突然转过身看着她,“夏念,如果真有来世一说,我希望咱俩下辈子能当一对真的兄妹。”
兄妹?
还是来世!
这一世都过得玄幻乱糟糟,她哪有心思去想下辈子的事,残忍拒绝:“我不想要哥哥,只想要姐姐。”
果不然,帽檐下的阴影变得更深,随后叹了声便融进了夜色。
驿馆二楼厢房。
无恨,丝绒还有叶萃像三个护法一样立在夏念身前。
“你们有话要问就快问,问完,放我一个人静静。”她按着太阳穴催促:“无恨,你样子最急,你先。”
“莫尧的话,你信吗?”无恨从头听到尾,没敢遗漏半个字。
“为什么不信?”夏念疲惫地出声反问。
无恨挺直背跟她分析:“灭门之仇这么大的事,主子又是敏锐警觉的人,十几年里居然没看出半点蛛丝马迹,这得多会藏,才能藏得那么好?”
“其次,莫尧本来就不满主子,添油加醋地鼓动你恨主子讨厌主子也很有可能。”
最后无恨根据自己的分析,得出一套很是自洽的判定,“就算主子的父皇真灭了你满门,可主子是无辜的,她什么都不知道,冤有头债有主你恨她父皇可以,不该记恨她。”
左一句主子,右一句主子,没有人在意她赶了三四天路扑了场空,也没有人在意她这次的空跑可能会导致回不了家,更没有人在意她是夏念,而不是“夏念”。
孤独无助可怜一点,还是身边明明很多人却没谁发言宽慰更可悲?
夏念感觉自己钻进了牛角尖,耐心逐渐被消磨到不剩,表情开始维持不了礼貌,语调终于变得不再客气, “这是阿念和你们主子的事,夏今心不相信大可以去查,你跟我扯这么多有什么用?说简单易懂点,它是真是假干我屁事!”
发泄完,以为会好受些,结果心底的失落痛苦愈发压不住,她想摩挲茶杯的杯沿,但杯里全是冒热气的水。
“那你是何想法?”无恨像个白内障,丝毫没瞧出她的无计可施,坐到她旁边凳子上,紧着问:“还和我们回帝都吗?”
是何想法?
还要回帝都吗?
此刻的夏念也好想有个人出来给她拿个主意,像引路人那样伸手给她提点,这事你要这么做,再那样做,千万别选错。
可是抬眼看见的三个人,仿佛都眼巴巴地盼着她留下来。
丝绒和无恨的理由自然不是疼惜她爱她,而是夏今心不能没有“她”。至于叶萃,那没看的雪景,飞流直下的瀑布,满山的红枫不论哪个,都是她亲口许出的承诺。
孤军奋战不过如此,好在她没有抱不切实际的幻想。
何况,来找莫尧之前,她已经做了他不是自己同学的最坏打算,也做了另一个方案——如果找错了人,她要在保住性命的前提下,等着夏今心修筑陵寝的那天。
因为出事的地方在大墓,回家的路或许会在那里。
夏念想到那个方案,不停暗示安慰自己——再忍忍,再等等,只要活着就有改变的契机,千万别轻言放弃!没找到同学教授没关系的,一个人也没关系的,夏念你已经很棒了……
可是依然好痛苦难过,感觉胸腔被人压豆腐那样放了块大石头,闷得她头痛乏力喘不上气,看什么都跟蒙了层纱似的,朦胧模糊。
“姑娘的风寒还未好全,今日又连着发生了许多事。”叶萃实在看不下去了,走到双手抱住头的人身边,劝道:“无恨大人和丝绒姑姑不如先回房,等姑娘缓一缓,有点精神了再来?”
虽然莫尧的话不一定全是真,但把“夏念”在那一年的所作所为前后联系起来看,并非没关联。
丝绒对此没有什么想问的,她留在房里只是看姑娘从见到莫尧后脸色便不太好,有点担心对方的身体,既然叶萃提了出来,她接过话,“我去给夏姑娘煎副药,再烧些热水来泡泡脚。”然后动手去拽凳上的无恨,“你也来帮忙。”
这一晚听见的消息不仅需要冷静消化,更是要认真想一想,主子处理完州府总管的事回来后如何与她讲。
无恨心中的烦乱也不轻,又见四人中称得上主心骨的夏念一直沉默不答,她拿上剑后匆匆离开了厢房。
时间一分一秒消逝,秋风的凉意中渐渐参入些窒息凝固气氛。
州府一布设华丽庸俗的房间内,夏今心端着茶香浓郁的茶杯,冷笑了声,“许公子,算上这回您已输了三局。”说着,好看的丹凤望向姓许的右手,“常言道,事不过三,这一次,是怎么都要受罚了。”
无怨闻声,从袖口滑出柄短剑,随后刀鞘分离狠狠插在木桌上,笑问愣是半句话不应的人,“许公子表个态吧,砍哪根?”
姓许的没想到这女人随身佩刀,貌似还要对他动真格,肥胖的身子随着突如其来的举动下意识一抖,肚子都跟着晃荡。
而刚才玩游戏前,他怕常日跟着自己的那群人吵嚷扫兴,干脆把他们都撤走了,眼下颇有种叫天天不应的局势。
但害怕只是一瞬,他缓过神暗忖:这里可是州府,是他的主场,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插翅难逃,更何况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这样一想之后,姓许的大摇大摆地将双手放桌面上,甚至眼神都嚣张不屑起来,他还就想看看这几人敢不敢动自己!
“不说话,装哑巴啊?”无情最擅长温柔刀,倾身靠近姓许的之后,柔柔笑着和无怨对视一眼, “那我只能看哪根不顺眼,砍哪根了。”说罢,未等听见的人琢磨反应,她抓起桌上的刀柄一提,而站在左侧的无怨,亦从腰封抽出把匕首,俩人几乎同时刺穿姓许的左右手掌。
寂静的黑夜,突然响起一声凄厉的惨叫。
要不了多久,听见的人就会围紧这里,估摸着身在军营的人也该到了。
夏今心听着烦,拿着杯子的手一松,那杯子便朝姓许的嘴巴飞去,眨眼的功夫,鲜红的血沿着下巴滴落在地,若是仔细看的话还有两三颗打落的门牙。
“让你出声的时候不回话,不想听了又聒噪。”夏今心接过无怨递上的绢帕擦干净手,冰冷薄凉的目光停在姓许的脖子处,“我没多少耐心在这里干坐,叫人去催许总管回来,半盏茶之内要是还看不见人,你就得死。”
说话声轻柔,丝毫没带杀意,姓许的却被对坐那人的气势吓得止不住哆嗦,一哆嗦,手上的痛感就愈明显。
双肩也叫左右两个人按住,而最先拔刀的女人在话音落下时,又另起一声嬉笑,“让他们在门外不要进来。还有,你要是乱说一句,可会被捅成马蜂窝哦。”
夏今心在无情吓唬完姓许的之后,提醒:“好了,你先出去。”
“是,主子。”无情今晚玩得高兴,领命出门时脚步都轻快。
门重新关上,无怨朝门外逐渐清晰的纷杂脚步喊道:“来人啊,许公子有事要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