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在心底滋长,又顺着血液游走全身,以至于夏念看着夏今心忘了眨眼睛。
而夏今心却像什么都没说过那样,把汤碗推到她面前,站起身 “你先喝,我下去看看晚膳备好没有。”然后头也不回地往门口走。
“夏今心。”夏念在门开的时候喊住了她,“我刚才为什么要去渡口,为什么要将自己泡在水里的原因不是刻意对你隐瞒,是我觉得说了也没有用。”
“说都没说,为何会觉得没用?”轻笑且不认同的语调。
夏念听着有点生气,皱了眉,“因为…那是个不好的梦。”
“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一个梦而已,你信那便是真,你若不信,那它就是场梦而已。”
“可这次的梦不一样。”夏念双手捧着脸,直叹气,“夏今心,它太真了,逼真到我找不出是梦境的蛛丝马迹。”
“那你接受它是真的会怎样?”夏今心转身走回去,去到背对着的人身边。
夏念苦笑,摇头,“我接受不了。”
夏今心又问:“那不接受会如何?有办法改变它吗?”
“很明显我现在这副德行就是没办法改变。”说完,夏念颓然地趴桌上,像条脱水的鱼。
“所以你才感到痛苦,感到郁闷烦躁,而我们几个却不能帮你分担解忧,于是索性跑去河边将自己泡在水里冷静?”夏今心再次坐到她身边,紧皱的眉,握紧的手,全都不敢松。
“不这么做,我会疯的。”夏念把手臂重叠在桌上,再将额头贴在上面,“我已经快撑不住了。”
自从穿到涼国之后的每一天她都过得无比痛苦,睡不敢放心大胆睡,说话要深思熟虑一番才能说,身边的人还要花心思去猜测提防。
她原想着这一切能在找到莫尧的时候就解决,结果日夜兼程赶来竟是找错了人的下场。
但那时候她还没想过放弃,毕竟出事的地方在陵寝,她还可以等着夏今心修陵,大不了就再多待十年。
可是无情白日说的那句话却让她害怕了,不仅如此,连做梦也是那样的结果,这无疑是给她当头一棒后又再给她致命一击。
“我不想留在涼国,我不想彻底变成阿念。”她第一次向夏今心袒露自己的恐惧担心。
虽然她并不是想夏今心理解她,安慰她,但说出来总归要比憋在心里自我消化好受许多。
“夏念,你要想离开涼国,那就好好活着。”夏今心也将侧脸压在手臂上,看着趴在桌上的人,声音更是轻柔像哄小孩子别伤心,“还有,你只是你,你永远不会成为她。”
“可你常常把我当成是她。”趴桌上的人突然直起身。
夏今心却是没想到会听见这话,愣了片刻才在唇角扯出一点笑,“起初是这样,但现在我没有把你当成是阿念,以后也不会。”
夏念不信,“我和你的白月光长一个样好不好?”
“长相是一样。”夏今心慢慢坐正身体,眼睛却一直看着身边的人,“可你会喝酒,会挖坟刨土,却不会舞刀弄剑。”
自己说这句话没觉得有什么好笑的地方,听别人一讲完,夏念再绷不住,笑了笑,“所以你记住我的话了吗?”
夏今心认真回答她的样子,好像一个被老师抽问的乖巧学生,“嗯,记住了。”
“记住就好,以后你要再把我认错,我就……我就……”就什么呢,夏念的脑袋一下子宕机,想不出来。
夏今心倒是在旁边一脸的如沐春风。
算了,想不出来也先暂时这样吧。
夏念端起快要凉透的姜汤一饮而尽,擦干净嘴,“去楼下看看,我饿了。”
这次的聊天虽没有什么实质性作用,不过夏今心有一句话,夏念有听进去——好好活着。
活着才会想出办法,活着才有改变的可能,钻牛角是最笨最蠢的自我折磨。
因此晚上开饭的时候,她一个没注意又吃撑了,坐在长凳上,老久都没有动一下。
“看来今晚的饭菜很合夏姑娘的胃口。”丝绒收碗时笑着对她说。
夏念回以一笑,“菜色很清淡,我很喜欢,多谢姑姑。”
“都是主子的意思,她说您风寒未愈,吃些清淡好消化的食物比较合适。”丝绒说完便和叶萃端着碗碟离席,无恨借着去煎药的由头跟进了厨房。
夏今心没有上楼,而是静静地陪着她坐。
于是摆了七八张桌子的厅堂里,只剩下偶尔有人说着话走过大街的响声。
很细碎,又莫名让人放松安心。
不知这么坐了多久,夏今心开口问她:“莲荷的事,你想跟我聊一聊吗?”
“好啊。”夏念单手撑着头,看人的目光也倦倦的。
“那是你先说,还是我先说?”夏今心翻开桌上的茶杯,倒了杯凉白开,递到她手里。
夏念喝了半杯,“我先说吧。”然后放下杯子,“以我现在的处境很难再照顾到谁,莲荷跟着我肯定没有跟着你稳妥。当然,你要不愿意的话,我也可以让她留下。”
“带一个丫头回帝都于我而言不算件难事。”夏今心没拒绝,只是她想到一点,“可她想跟着的人是我吗?如果不是的话,把她困在宫里会不会让她觉得失了自在?”
这个问题,夏念没想过。
经夏今心一提醒,她便叫来叶萃,“丫头,你进屋去看莲荷方不方便,我想当面问她件事。”
把手上的水在衣裳擦干,叶萃笑道:“我这就去。”高兴地跑没了影儿。
好在夏今心没怪丫头失礼,捏着杯凉白开似品茶样小口小口地抿。
夏念原以为叶萃再出来是告诉她可以进去,却是看她扶着莲荷吃力地走了出来。
而且在她准备开口让莲荷坐下说话时,鼻青脸肿的小丫头居然先跪在她和夏今心的身前。
“莲荷谢二位大人出手相救,无以为报,望能一辈子为奴为婢跟随伺候。”
一辈子的人生自由,这么不值钱的吗?
夏念听不得这类感谢话,连忙出手将人扶起来,“我不是什么大人,救你的也是我身边这位白衣侠女,你说要一辈子为奴为婢,那你愿意跟着她去帝都吗?”
帝都?
这两字莲荷只在爹娘口中听过,还未曾去过,只知那里热闹且繁华,向往是有的。
想着,稍稍抬了点头去看身穿白衣的人,只见面容姣好,坐姿板正,哪怕晃眼一瞧都看得出来是长在富裕的家境中。
可当拿着茶杯的人也看向她时,那双不含任何情绪的目光却令她不禁打个寒颤,立即垂下了头。
夏今心气场强,尤其严肃不笑的时候见过的人都怕她,夏念对这点没质疑过,所以看莲荷恨不得把头埋进地里,她好脾气地出言解围:“既然是问你,就大着胆子说,别怕。”
叶萃也安抚她:“莲荷你莫怕,姑娘和主子都是很好的人,你只管回话便是。”
又过了片刻。
“莲荷……想跟着姑娘您。”怯生生回话的人抬头看着夏念。
好吧,这个结果也算是她的意料之中。
“留下可以,不过丑话咱先说在前头。”夏念坐回长凳,不紧不慢地,“我的能力有限,精力有限,顾不了方方面面,更多时候需要你自己管好自己,我也不敢保证你跟着我不会受罪受苦,也不可能顾你一辈子。”
莲荷连连点头,“我明白了,姑娘请放心。”
“你身上有伤,回去歇着吧,有什么需要的告诉叶萃。”夏念示意丫头带人回房。
等人走后,夏念却无力地趴在桌上,满面愁容。
多一个人不光是多一份照顾的责任,还要考虑到吃饭住宿这些开销问题,而她目前“三无人员”一个,无工作、无收入、无存款,搞得她很闹心。
然夏今心全程一句话不讲,于是她问:“你怎么都不说话?”
“你想我说什么?”夏今心端着水杯反问她。
“随便乱说。”
耳边传来一声温柔,“你想听乱说,可我却不习惯乱讲,不妨你讲你想问的,听完我再回答。”
很理性的沟通方式,夏念有点喜欢夏今心这坦然又直白的态度,也大大方方地开口:“帮你监工修堤坝会发工钱给我吗?”
给的金子不要,非管她要工钱,夏今心看着趴桌上不动的人,良久之后才回:“给。”
“那……依你看在浏州还有什么工作比较挣钱?”夏念心想一份收入肯定不够开支,得多打两份工才行,而夏今心掌管整个涼国的财政经济,自然知道什么最挣钱。
夏今心听出了对方话里的意思,也明白了夏念不想她出手帮忙的决心,无奈一笑,“关键是你想做什么?还有,你有想清楚自己适合什么,需要什么,是否能坚持下去这些问题吗?”
顿了会儿,她又接上,“如果你已经想清楚,那我觉得你干什么都会挣到钱,也会干得很好,完全不需要问我。”
“我适合什么,需要什么?”
夏念撑起头自问,又皱着眉自我剖析了半盏茶,终于得出个结论:“你觉得我去帮人看风水怎么样?或者承包挖坟这个活,毕竟我擅长这个?对了,我还会一点占卜算卦,就是不知道浏州的人迷不迷信?”
夏今心很认真听完她的话,但给她的参考意见却是另一条方向:“想干这些都可以,不过我有个想法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歪着头,夏念看向她,“什么?”
“眼下堤坝未修好,浏州的百姓又遭关城许久,粮油米面这类的供给会变得急需,而国库粮仓里的存粮不可能只管着浏州这一处接济,所以我想出钱让你来做这个买卖,不想看到有人趁火打劫哄抬物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