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让我帮你卖米?”
“不是,”夏念捋了一会儿,依然没捋明白,“虽然涼国的粮仓不可能只管着浏州接济,但你可以派人管控这里的米价不往上涨啊,为什么非要出钱让我来做这个买卖?”
“何况你看我像做买卖的料吗?万一亏钱了,我拿什么填补窟窿?”别到时钱没挣着一分,反欠一屁股的债,这建议她可得慎重!
夏今心好像猜到了她的这番顾虑,笑得不失温柔,连说话声都带点令她信任的暖,“我叫你做这买卖本就不是为赚钱,只是想有一个合理的价钱稳住浏州的米价而已。”
“至于你担心的亏钱可能是会亏一些,不过等到堤坝修好,百姓有了稳定的收成,这场买卖也就结束,即使亏也亏不了多少。”
“可你的钱不是国家的钱吗?”夏念看着夏今心严谨地问:“你公然拿出来做私人买卖,这会不会不太好?”
提壶再倒满,夏今心抿了口茶杯里的水,淡淡道:“我是涼国女帝,我的意思就是圣旨,没人会有异议。”
得,这身份一抬出来,看谁还敢造次!
夏念无话再辩,双手撑着长凳,晃悠着交叠的腿,“要我帮你看店卖米可以,不过你得发我工钱,还要写字据保证不管亏盈都不找我麻烦。”
这话不难理解,但夏今心还是一时没听明白,看了身边人片刻才笑道:“好,你帮我稳住米价,我给你开工钱,是亏是赚都不找你负责。”
“我去找掌柜要纸笔。”夏念说着就要起身行动,结果衣袖被人轻轻拽住,她在回头时对上一双躲着星星的眼睛,不得不放轻了嗓音问:“怎么了?”
夏今心没有松手,仰着头,又把唇角弯出一点笑,“可不可以明日再写,我的右手还有点疼。”
居然忘了这回事!
夏念不好意思地拢了下耳边的发,“没事儿,我不急,等你不痛了再写。”
抓着她衣袖的人这话之后松了手,并学着她先前的动作,左掌心撑在长凳上,“那你……还去给人看风水,占卜吗?”
“时间够的话,应该会去吧。”夏念也拿不准,但多搞点钱是一定的。
夏今心上扬的唇角渐渐染上丝凉意,“你这么忙,以后是不是就不再回帝都了?”也不准她来浏州,是不是她俩的关系就这样了?
后面一句夏今心好想问,可她害怕听见那声“是的,我们就此分道扬镳吧”,因为夏念足够善良却也足够冷情理智,如果不是自己愿意,她根本没有任何办法留住夏念,哪怕她是涼国女帝。
这样的认知让她手足无措,让她仿佛又回到在城门上看阿念拔剑自刎的那天,分明手握千军万马,然而却拿一个女人没任何办法。
心口那里也有点难受,虽然一开始只像绣花针扎上手指的痛感,可等待的时候太过漫长,痛感便不断清晰加剧,甚至超过了手臂上的伤。
可她的所思所想所忧所虑,面前离着半步的人全然不知。
“堤坝修好之前,应该不会回去。”
其实夏念就没认真想过这事,她只是本能觉得该和夏今心分开一段时间比较好,“而且你也需要一个人去认清、去习惯、去接受我不是阿念这个事实,不是吗?”
“自从你在公主府告诉我那件事后,我已经在尽力习惯和接受你不是阿念了。”左手慢慢收紧,夏今心笑道:“夏念,你不必一再提醒我。”
这话题继续聊下去对谁都没好处。
夏念感受到了夏今心的情绪波动,决定终结话题,“那,要我送你上楼去休息吗?你的手还有伤。”
“送了今天,明天呢?”夏今心不想再忍了,她痛得皱紧眉,咬住唇,许久才放开深吸口气,“夏念,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到头来只配得到这样的结果?”
是啊,究竟做错了什么呢?她才会站在涼国的浏州城里听见一声隐忍又憋屈的问责?
怪她填志愿时选了考古,怪她父母取了和别人一样的名字,还是该怪她太想了解夏今心?
夏念感到头疼,却不想和夏今心辩论,“你没有做错什么。”停顿下来,她也喘口气,“这件事谁都没有做错,阿念有她的难处,你有你的不得已,所以不要怪自己。”
“那你呢?夏念。”夏今心站起身,与眼前的人平视,“没找到你想找的人,你不难过吗?”
她当然难过了,甚至难过的要死,但她不会允许这种情绪一直存在。
“夏今心,我难过,可是我更知道只难过不去想办法解决的行为有多蠢。”说完,夏念再深吸口气。
“那你想如何解决?”
被问的人第一次在她面前局促地挠了挠头,“我,我还没想出来。”
“你那么聪明,怎会想不出来。”她一再追问,步步紧逼,直到两人之间没有距离,“你只是不想告诉我,对吗?”
夏念看着近在咫尺的脸,皱了下眉,极快地否认:“我没有不想告诉你!我只是在等。”等十年后的修陵,等阿念愿意换回来的那一刻,但是她不能说。
“等?”夏今心细细品读这个字,可是只品出诀别和再无转圜。
说不上遍布全身的是种什么感觉,只感到每深吸一口气都好似用尽了全力,张口说话的举动逐渐变得费力,声音也轻的连自己都快听不见,“等离开我的机会,等阿念换回来的时机,是这样吗?”
“对。”
夏今心想笑,然而似有无数根针在扎,它们扎破了她的盲目自信,刺进了她的心,犹如刚刚站在浏河渡口看人沉入水中的感受——无能为力,痛不欲生。
“好,我知道了。”她最终侧过身,“我有点累就先上楼了。”
冷沁的香气擦过鼻尖,变淡在身后,随着脚步声消散在最后一格的楼梯口。
夏念直直站在大厅中央,一时竟不知该干什么。
自从做了那个梦以后,她的精神状态很不对劲,思绪也发散发空找不到着落点,致使她像踩在浮木上,飘着,荡着。
而且她觉得夏今心离开时有点生气,至于是哪个字哪句话造成的,她也找不出来。
只是越想不出,夏今心那副忍耐又委屈的模样就越在她脑袋里根深蒂固。
好想喝酒,夏念忽然生出这个念头。
谁知即将迈出门的脚却被无恨那个白内障喊住,“夏念,主子呢?”
“楼上。”
“那你不回房歇着,是要去哪儿?”
“我想上街走走。”夏念没讲真话,一是她怕无恨在帝都没烧成的酒坊,会在浏州完成;二是,她不想跟无关紧要的人一再解释,尤其是此刻。
可是无恨不仅白内障,耳朵也不好使,一点没听出来她不想面对夏今心,“你能不能暂时别去外头闲逛,帮我把这碗药端上楼?”
夏念这才注意到她手上端着托盘,但决定没变,“不行,你自己去。”
“要是主子看出来……”收声,无恨抬眼看了下二楼,再朝她走近,用做贼一样的气声问:“看出来我瞒着她阿念家里的事,我当如何解决?”
早知道瞒一件事这么麻烦,她昨日就不该多管闲事。
夏念双手按着太阳穴,无可奈何地深呼吸好几次,最终把手伸了出去,“给我。”
仿佛扔掉一个烫手山芋,无恨没一秒犹豫就把托盘搁她手上,连那张黑脸都不再黑,“麻烦你了。我这就去把你的药倒碗里放凉,你送上去之后记得下楼来喝。”
夏念上楼的时候想着进屋把药放下就走,然后今夜必须喝到心满意足,必须喝到醉生梦死。
她要狠狠放纵一次!
结果第一步就遇阻,敲了好几声房门都没听见夏今心回应。
她只好说话:“夏今心,药熬好了,我能进去吗?”
依旧是没动静。
不管了。
“我进了!”夏念把门轻轻推开一道缝,眼睛贴上去,瞧见夏今心孤零零站在窗口,不是在脱衣服。
脱衣服?为什么她会猜想她是在脱衣服?
夏念赏自己一个“有病”的点评后推门进了屋,“来喝药吧,已经不烫了。”她放下托盘,站在桌边没再动。
“不想喝。”夏今心以为夏念过一会儿才上楼来,因此情绪还没及时收住,三个字说得快又冷。
夏念不是无恨,她看夏今心不转身,就知道这人在不高兴,索性主动问:“不是手痛吗?不喝药,你想怎么止痛?”
“药很苦,喝了也还是会痛,倒不如不喝。”
说话的人依旧没回头,甚至还有吸鼻子的声音。
有点怀疑,但夏念又有些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因为她从没在夏今心脸上见过那样的表情,“不管痛不痛,这药得喝。”
“知道了,你放着吧。”她默数到十五才听见一声被迫的不情愿。
夏念很是不喜欢这种对话交流,她往夏今心站的地方走了两步,敞开了问:“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气我说再不回帝都?”
夏今心这次回答得更快,语气比结冰的气温更冷,“没有。”
“那你是在气什么?”夏念笑一声,是有点想逗人的笑。
“不气什么。”
夏念又往前迈开一步,“既然不气什么,那赶紧把药喝了,行吗?”
“你就只会说这个。”
“不然你想听我说什么?”夏念走到夏今心身边,看着窗外偶尔走过行人的街道。
没偏头去瞧站来身旁的人,夏今心抠着窗楞的手指紧了松,松了紧,“我想听的,你又不会说。”
不想再玩试探游戏,夏念直接转身背靠在窗楞上,面向夏今心,“那你想听的话,是由我说的吗?”
眼眶泛红的人终于回视了她,不过夏念宁愿没看见这样的夏今心,因为破碎感太直观强烈,令她止不住的心疼,想要伸手抱一抱对方。
“是的,我想听你说,想听你说以后会回帝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