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这样显得她好像在趁人之危

雨点在伞面跳动,像无数本书被翻动,沙沙作响。
又比方才下得大了些。
夏念望着将一片良田如同分蛋糕分割成块状的水渠,“回去吗?感觉潮气润湿衣衫后有些冷。”
夏今心点头,随后挽着撑伞的人往来时的路走。
期间谁都没有说话,只有清灵的鸟叫声回旋在暗沉的雨雾中。
这刻的静谧安心应该要在很久之后才能体验到了。
想到这个,夏今心率先开口:“铺面的事,不急,可以等天气晴好了再去看。”她很珍惜两个人相处的时光。
“行。”夏念其实一点不喜欢下雨天逛街,既然夏今心如此说,她接受。
巳时一刻回到驿馆,换身衣裳,两人围坐在圆桌边饮茶。
“手臂的伤口还疼吗?”夏念昨夜就预备问的,结果忘了。
夏今心瞧了眼放在腿上的手,勉强一笑,“还好,比起昨日好受许多。”
一问一答的话题又在此尬住。
从初识到现在,夏念发觉自己和夏今心更多是在对抗较量,没有过这般相敬如宾的时候。
换做是朋友,倒也还好,只可惜她俩不是,这处境不亚于拜访亲戚的局促场面。
摩挲着茶杯,她有点不自在地抿了下唇,打破沉默问:“你……明日就回帝都了,应当有许多事要对无情交代,不如我帮你去趟州府喊人来?”
夏今心用左手转着茶杯,过了片刻才回:“无情晚上会过来。”
“那我们做点什么?”夏念实在受不住这脚趾抠地的气氛,没事找事,“去楼下帮叶萃择菜,看无恨练剑,看丝绒姑姑熬药如何?”
夏今心偏过头看她,一个都没选,突兀地提起那件事,“记得那日在马车上你曾说,见到莫尧后会问他阿念背叛我的缘由。”转动茶杯的动作停下,“你问到了吗?”
“怎么突然提这个?”夏念的头皮一紧,摩挲杯沿的手指按住茶杯,“你,你不是说不想知道吗?”
夏今心的眼睛一直看着她,带点期待和探究,“先前是不想,但既然你有意帮我问,听一听也无妨。”
撒谎这事,夏念不擅长,她也不屑做,可是实话实说……
那狗血的情节她张不开嘴啊!
她尬笑了一声,决定打哈哈拖延,“怎么办,我有点饿,要不等我吃饱了再告诉你。”
夏今心却没像之前那样为她催促饭菜,反而看她的目光更加幽深,“你不想说,是吗?”
“没有不想说。”夏念用手撑住额头,避开视线接触,“就是……我有些记不清莫尧说过的话了。”哇靠,她好心虚!
“那日,无恨和丝绒也在,我可以叫她们上来帮你一起回想。”
夏今心说着就要动身,夏念一把将人手臂拽住,“别!”然后把人拉回凳子上,“她们都在忙,你这一问,不是耽误开饭的进程吗?”
“那件事,很严重对不对?”夏今心能从拉住她的人神色中感受到,“不要瞒我,也不要担心我会无法接受。”毕竟连互换灵魂这样的稀奇事她都扛过来了,不会再有比这更荒诞的事。
“你果真想听?”夏念有点理解莫尧那日的婆婆妈妈了。
“嗯,你说。”
双手交握,深吸口气,夏念做好了全盘托出的事前准备,可等她开口时又拐了个弯,“其实过去的事,没必要再打听的,反正改变不了倒给自己徒增烦恼不快。”
夏今心一开始只是怀疑那个原由很严重,然而现在,她确信那件事会和灵魂互换一样让她难以接受,所以她在追问前喝了杯水,并将双手握紧,笑道:“夏念,我想知道。”
这话一出,没道理继续拖延。
夏念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自找罪受,僵持了好一阵才道:“我只将听见的复述,不保证这件事是真是假,你如果对此有所怀疑或不解,请回帝都找人去细查,并且以后不要再找我聊这事,能答应吗?”
“答应你。”
坐正身体,摆出谈事的状态,夏念开始回忆那天听见的内容。
在讲述的过程中,她尽量复原,尽量不掺杂个人的看法,同时仔细关注听见之人的变化反应。
简短的几句话,却是关乎一个家庭,一段感情,一番挣扎,势必在说完那刻会有很漫长的缓冲适应期。
夏念早有预料,决定留下空间让夏今心处理消化。
“有需要叫我。”
可是衣袖被拽住,再回看时,那双好看的丹凤闪着水光,“你别走。”
不管何时何地,眼泪总是能勾起人们的同情心,怜悯心,夏念也是如此。
哪怕她已经再三告诫过夏今心,哪怕这事与自己没任何关系,依然将往外的脚步调转了方向。
不过安慰是没用的,夏今心应当也不是想她安慰,语气照旧,“上一辈的恩怨与你无关,不要把责任强揽在自己身上,如果你对她实在抱歉,不如放手让她自由。”
放手?
夏今心笑着流泪,“阿念已经离开我了。”
夏念无奈地跟着笑,“是啊,她不仅离开了,还擅自跟我交换了身体。”
“她该告诉我的。”眼泪不断往下掉落,是痛,是悔,还是道歉,夏今心无法分清,她只是重复着:“她真该告诉我。”
这是夏念第一次看见霸道又强势的夏今心哭。
看她哭得泣不成声,看她单手笨拙地擦着眼泪,一种难明的情绪自心底而出,夏念终于冷了语气问:“她告诉你?你想叫她怎么告诉你?杀她全家的是自己心爱女人的父皇,难不成,你要为了替她报仇除掉自己的父亲?还是你觉得阿念想要的就是这个,做了这一切之后你们还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继续相爱?”
不等人回答,她便下结论:“不,你做不到!她更做不到!因为你的父皇即便有着种种不好,他都是你最为敬重的人,你下不了那个狠手。”
“至于阿念,她的身世是可怜,可不管这血海深仇报不报她都必须永远待在你身边,毕竟你爱她爱得要死,毕竟你爱得自私又占有欲极强。放了她,只会让你不甘心,只会让你想尽办法再去把她绑回来。不要急着否认我,因为你现在的这副样子在我看来就是如此。”
情绪一上头,夏念就习惯性双手叉腰,而且有些话真是不吐不快,那今天她就挑明了说:“你知道阿念为什么要跟我偷换吗?是她清楚离开你太难,是她想杀了你,想杀了你父皇又舍不得伤害你半分,所以宁愿选择去死都不想再同我换回来。”
“就因这件事,害我有家回不去,你还哭,该哭的是我才对,你能不能别哭了?!”
夏念不想大声,可她控制了没控住,尤其是夏今心红着眼睛含着眼泪哽咽着声音向她道歉,“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这样显得她好像在趁人之危,像在落井下石,像在看一场笑话。
“不要对我抱歉!”
何况道歉有什么用,就跟哭一样毫无作用,只会惹人心烦。
她不该发火,但是夏今心的反应仿佛点燃引线的火花,她越看,胸腔内翻涌的怒气更沸腾,“你一个人静静比较好。”
“还有,阿念没有背叛你,同样的她也做不到背叛她逝去的家人,你若是真爱她真为她考虑,想想要不要到此为止。”
“以后也不要再去深究谁对谁错,不要再拉扯着不肯罢手,因为爱一个人并非只有天天在一起才是爱,愿她平安快乐顺遂安康,也是爱的一种。”
用力拉开门,夏念头也不回的离开,然后下楼。
结果刚走到楼梯拐角,却撞上三个人。
“我们……我们没有偷听!”叶萃不打自招。
无恨朝叶萃瞪了一眼,“你可真藏不住事。”
“姑娘和主子怎么了?”丝绒在三人中的表现里最为淡定。
夏念的眼睛在她们脸上一一扫过,最后却是叹气,“那件事夏今心知道了。”
“你让我别说,怎的自己先说了。”无恨看不透面前这人,更想不通突然说件事的由头,只好抓住她的衣襟,试图用武力逼问,“你是不是又想对主子使坏?”
扯开领口的手,夏念冷笑,“我真要使坏,你信不信,这里没人能防得住我。”
“无恨!”丝绒将人拉到自己身后,又抱歉地对她一笑,“姑娘别生气,午饭应该快好了,您看是下楼吃,还是等我去看过主子之后再送上楼来?”
几人站的位置离关紧的那扇房门有段距离,无人说话时却还能隐隐听见哭声。
那憋了许久的情绪,总算在今日找到合理宣泄它的借口,这样一想,是不是偶尔哭一哭也挺好?
夏念把定在门上的视线收回,下楼,“让她独自待一会儿,等平复了,我再给她送饭。”
“那……有劳姑娘了。”
丝绒是个进退有度的人,夏念本不想为此事再多费唇舌,最终还是出声:“姑姑放心,夏今心经历过不少大小事,她会想明白的。”
“奴婢对主子未曾有过不放心。”丝绒说着抹了把眼角,“而是有些心疼,心疼主子已经做了许多努力,为何两个人依旧不能好好在一起,还要受此折磨。”
“感情的事,本就难说。但只要真心爱过,那就没什么惋惜可惜的。”
她一个没谈过恋爱的人,如今在浏州的驿馆里与比自己大许多岁的丝绒讨论儿女情长,说完之后,夏念都忍不住自嘲发笑。
“主子很敬重她的父皇。”丝绒从袖口里拿出绢帕拭泪,“如果阿念一家真是被先帝……以主子的性情恐怕会将过错全揽在自己身上,可能未必做到姑娘所说的那般想通。”
“那就交给时间。”夏念坚信,“只要愿意,总有一天会接受会想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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