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最容易在情绪激动的时候撂下狠话。
但是等冷静下来之后,就会开始陷入懊悔,反思,又自认为没说错的纠结循环。
夏念也不例外,她甚至想“这事干她屁事,她怕不是脑子有病才啰里八嗦讲那么多”,害得午饭没吃几口便放了筷。
“是今儿的菜不合姑娘口味吗?”叶萃捧着碗,一张小脸皱巴巴,“您想吃什么,我去重新弄。”
“没有,很好吃,是我不饿。”夏念解释清楚,起身,“你们慢用,我上楼看看。”
已经过去半个时辰,她想就算泪失禁的人也该停下了。
丝绒却叫住她,“姑娘等等,主子的饭菜。”
夏念等人从厨房端着托盘出来,然后快速上到二楼,正要空出一只手敲门,结果……
呃,里头的那位竟然还在哭。
一声一声的,不撕心裂肺,不肝肠寸断,却让听见的人仿佛被生离死别的电影情节渲染了一遭。
而她又是个不太会哄人的,表姐就曾明确表示过,她哄孩子时的样子像是恐吓,侄女没再哭只是因为被她吓懵罢了。
所以该不该敲门进去,夏念也没个主意,决定先站门口等一会儿。
无恨的房间就在对面,没关严,还能清楚看到窗外滴滴掉下的雨,夏念便把后背靠在一根门柱上,安静听着涼国女帝落泪,静看一场秋雨。
尽管她不喜欢下雨天,不喜欢听人哭。
自从来了涼国后,一些行为上的改变,夏念没法靠过往的学习生活经验来思考论证,她只当是水土不服引起的抽风异常。
她也不确定夏今心是不是已经察觉,哭声明显比刚上楼那时小了很多。
转过身,夏念预备敲门,然而屋里的人却先她一步拉开了房门。
随即,屋里屋外的人便在没有缓冲,没有防范的情况下来了场四目相对。
如果换作是拍戏,这场面,指定要拿摄影机三百六十度围着来个一镜到底,后期剪辑的时候再配上拉扯到心肝脾肺肾都痛的bgm,于是不明所以的观众们就会发出“她们应该要和好了”的感叹。
但夏念不是演员,她来看夏今心也不是要走剧本,她只不过是想问:“你要吃点东西吗?”因为她端着托盘的手快僵硬到失去知觉了。
夏今心的眼睛依旧漂亮,眼尾微翘,睫毛纤长,如今加上眼泪的浸润,发红的底色更把她衬得可怜易碎。
这样的视觉冲击很容易让人产生心疼,会忍不住想要给对方一个安慰的拥抱,甚至生出保护欲的冲动。
“吃不下。”
说完那瞬,夏今心的脸颊上又滑下一滴泪。
夏念看着没辙,又不想把饭菜原封不动端下楼,干脆侧过身进屋,“不吃完,只吃两三口行不行?”她缓着语气,柔和面部表情打商量。
夏今心用挂着泪珠的眼睛看她,过了许久才回一个“好”。
“那你过来坐下。”夏念拍拍凳子,等人坐边上。
夏今心单手关上门,走回圆桌,缓慢入座,然后再没有动作。
夏念看得焦急,拿起筷子递到面前,“再不吃就凉了,你吃完再接着哭成吗?”
身旁的人红着眼看她,“手痛,拿不了筷子。”
怎么办,豆大的眼泪又变密集了,而且夏今心还不把它们擦掉。
夏念实在看不下去,奈何身上没带绢帕,只好攥紧袖子抬起手臂往夏今心的脸上擦,边擦边劝:“别哭了,你就算哭死,那些发生过的事也不会有任何改变的。还是吃饭吧,我喂你。”
夏今心任由她擦干净眼泪,也没阻止她喂饭的举动,小口小口地开始进食。
虽然吃得极慢,但是一小碗的米饭最后全都吃光。
夏念心底直呼满意,面上却没变化,放下手里的碗筷看向窗外的雨,问道:“还哭吗?我可以在这里陪你哭。”
“又或者你不哭,我俩说说话,随便聊点什么都行?”
感觉身边坐着的人在看自己,过了小会儿,夏今心回她:“我,我不知道聊什么。”
雨雾散去,窗外还是一片灰,夏念想象着放晴的蓝天白云,起了个话头:“你说明日有太阳吗?”
夏今心不懂天象,摇头,“兴许……会有吧。”
“那你喜欢雨天还是晴天?”
“没所谓喜与不喜,都是过日子。”
夏念心说:这不挺通透明白的吗,怎么还把自己哭成个泪人!
不过腹诽归腹诽,她现在可不敢这么说,又问:“明日几时走,要不要我送你一段?”
夏今心自己动手擦了擦眼泪,反问她:“你想我几时走?你准备送我到哪里再折返?”
认真思索了片刻,夏念道:“走得早的话,我把你送出城,若是走得晚,那我只能送你上马车。”
直白到坦荡,更不容商量。
夏念这人可以对谁都好,也可以对谁都狠心绝情。
记得离开帝都前,夏今心还自以为迟早有天能够软化这人的心,殊不知,一路的深入了解却是在把她与夏念的距离越推越远。
再加上阿念的事,夏今心已经确定她们之间不可能有以后。
虽然她很不愿相信莫尧的话,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更舍不得放手,但没用的。
强迫的挽留,会让两个人备受折磨,她倒无所谓,可夏念和阿念应当活在阳光下,不该同她住在阴霾。
所以她试着劝服自己——也许夏念说的对,爱一个人并非要在一起,也许自己的命格就是要一个人孤独终老。
这个过程很痛苦,像有人拿把刀不断刺进她的胸膛,不见血却痛的想死,痛到她又开始想反悔。
为了摆脱这磨人的困境,她只得尽快撤离,“天不亮就走。”
“也好。”夏念连客套的挽留都没有一句,“早点回去,手臂上的伤还能让张太医瞧瞧。”
转动身体,夏今心跟她一起看窗外的雨,“你这是在变相关心我吗?”
夏念一笑,承认:“对,是关心,不过只是泛泛之交的那种。”
进一步再无可能,后退一步又迈不开腿,夏今心抱着最后一丝不甘心问:“我们……不可以做朋友吗?”
“朋友?”夏念望回身旁的人,“我迟早要走的,交朋友做什么?等我离开后再伤心一次是吗?”
“如果我保证你离开后不伤心呢?”指尖陷进掌心里,夏今心却没哭,“这样也不行?”
夏念加重了语气,“不行!”
夏今心被突然变冷的语调吓得一抖,原本打转在眼眶的泪因此落下,她赶忙抬手擦掉。
见夏今心这样,夏念的心态也快要崩溃,“对不起,是我态度不好,你别往心里去。”然后离开凳子,“那个,我把碗筷给丝绒姑姑送下去,再给你泡一壶茶来。”
表姐没说错,她真的不会哄人,所以未免越哄越糟糕,她一下楼就拜托丝绒上楼。
“我说什么她都哭,实在没办法了,您自己看着办吧。”
丝绒进公主府十几年,印象中只有三次见到主子哭。
第一次是慧娴皇后离世,第二次是德文皇帝驾崩,第三次是在处理完建孝帝那晚的城墙上,穿着红衣的阿念说要与莫尧共赴黄泉。
每一次都与死亡有关,那这一次呢?
丝绒有些后怕,“姑娘都没有办法,奴婢自是更没法劝得了。”
她更是想到,“主子接二连三经历了不少大变故,要不是有姑娘在身边,恐怕早就撑不下去了。奴婢知道姑娘不是阿念,也深知您对主子没什么感情可言,但能不能恳请您帮个忙,哪怕不情愿地敷衍也好,别一下子断绝你俩的联系,给主子留一点念想。”
闻言,夏念苦笑,“姑姑这话听着像在怪我。”
丝绒双膝跪地, “奴婢绝无此意,只是……江山社稷需要主子,整个涼国的百姓需要主子,她不能有事。”
一个两个都喜欢下跪说事。
夏念拽人起来,没拽动,索性也跪在丝绒面前,“长痛不如短痛,姑姑应当听过这理。而且夏今心早不是当年那个小公主了,她是涼国女帝,她比我们更清楚自己身上背负的职责,她会活得很好。”
“那可否容奴婢问一句,姑娘说的好是什么?”丝绒面带悲伤,“是一整晚都睡不着觉的好,是一整日都吃不下半碗饭的好,还是见到您就立即神情放松的好?”
问得夏念无话可接,因为关于夏今心的这些事她也知道。
尤其是睡不好的觉在跟她同床共枕的时候改善了,吃饭如受刑的状况也比在帝都好了很多。
“她只不过是把我当成了阿念。”是这个身体的功劳,与她,没关系。
丝绒却紧紧拉着她的手,“主子那么敏锐的一个人,难道真会分不清身边的人是谁吗?姑娘为什么就不肯相信是自己的言行举止在影响主子?”
“您说是我影响了夏今心?”夏念抽回自己的手,严肃纠正:“我可没这个本事,姑姑言重了。”
下了雨的浏州城可比帝都冷,她再次强拽着丝绒的胳膊,拉人起身,“地上凉,您有话站着说。”
丝绒不知那些话该如何表达,站稳之后急得落泪,“姑娘可否看在主子送您出宫去红香园,陪您一起来浏州的份上,再——”
“如果还是聊这事,那恕夏念不奉陪了。”夏念打断丝绒,“姑姑既不愿去,便这样吧,夏今心哭累了自然会收住。”
无恨一直在旁没出声,夏念这话落下后,她走到丝绒边上,“姑姑别求她,她就是讨厌主子,见不得主子好。”
“无恨大人这话怎么讲?”叶萃怯生生地表示不服,“我们姑娘这两日跑前跑后,难道是为了她自己不成?”
“既不是为自己,那她图什么?”无恨用剑鞘指着夏念心口,表情愤怒,“你就非得绝情到不像个人,非得时刻提醒大家你不是阿念?!”
夏念往前走一步,直接抵上剑鞘,笑,“我图不亏不欠,我图心安理得。没错,我这人就是绝情,也不像阿念那个恋爱脑,可以为了喜欢的人甘愿牺牲自己。所以恳请你们,日后再有关这俩人的事,找谁都好,千万不要找我,因为我的嘴说不了一丁点你们想听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