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不,她不会放过我。

没发生的事说得再动听,承诺得再诚恳,于夏念而言都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表现。
但她又会想,什么都不说,只默不作声地做,对方真能感受到自己的用心吗?
如果答案是能感受到,那夏今心和丝绒为何要那样“理解”自己?
如果答案是不能,那她究竟怎么做才可以既不让自己难受,还能让提出这需求的人满意?
夏念此刻有种像是刚修成人形的恐慌,对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沟通感到无所适从。
“丫头,我不知道。”不是借口,不是敷衍,是她头一回认识到,“我没交过什么……朋友。”
读书的时候有同学,放假了有家人陪,准确一点说她没多少地方需要用到“朋友”这种关系。
尽管没答应和自己做朋友,但是很真诚地做了解释,她不该这样失态。
叶萃听完转过脸,抬手抹了把眼睛,强颜欢笑道:“看得出来,姑娘确实没怎么交过朋友。”
“我是个无趣又不讨喜的人,对吧?”夏念自嘲地笑了声。
“才不是!”叶萃不赞同,音量拔高,“您可招人喜欢了,不然主子也不会对您这么依赖,无情大人更不会对您这般热情。”
夏今心依赖她吗?
看着逐渐清晰的驿馆外观,夏念的心绪却杂乱不明,“那这次回帝都后,她可以戒掉了。”
戒掉什么?谁要戒掉?
叶萃听得云里雾里正想发问,但是叫一位卖糖葫芦的老太抢了先,“这位姑娘,可否买串糖葫芦让我开个张?”老太边恳求,边捶着腿,“转悠大半天了,一个客人都没有,您就当行行好。”
夏念的去路被挡住,她只得看向插满的糖葫芦串,一排排红到发黑的颜色叫她提不起半点食欲。
但总有人喜欢,便问,“四串,多少钱?”
“四文。”
付完账,拿好老板买四送一的糖葫芦,夏念递给叶萃两串,“吃吧,上次遇见夏缘起那次,我瞧着你挺喜欢。”
“姑娘居然记得这事。”已经忍住的热意又不断在眼底汇集,叶萃感动地接过糖葫芦,不敢抬头,“谢谢。”
夏念握着另外的三串,踏上驿馆外的石阶,“我记得很多事,包括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情形。”
石阶走完,话音跟着停住,过了几秒,她看向小小的身影复才叹道:“丫头,我与你们不一样,指不定哪天就突然消失不再回来,很多事也并非我能左右,在此期间我不想伤害或亏欠任何人,你懂我说的意思吗?”
叶萃攥着木棍,憋住眼泪,点头, “我懂了。”
“那就好,你能听懂就好。”夏念有丝如释重负的轻松。
手中拿着姑娘给的糖葫芦,还有姑娘尽可能给她的安定感宽解,堆积在叶萃心里的慌张不安缓缓消散,胆子也变大了些,“那我能抱姑娘吗?”
“不——”
话都没说完,夏念就被收伞放门口的丫头抱住了手臂。
她低头看了两眼,终归没狠下心抽出,只佯装生气道:“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叶萃倒是难得和她讨价还价,“无情大人您都没这么说过她,为何只说我?”
夏念无奈地笑,“她就是那样个性的人,你要跟她认真较真,那你就输了。”
叶萃现在只觉得脚步像是踩在浮云之上,轻飘飘,宛如做梦, “所以……姑娘更喜欢叶萃对吧?”
抱住的人轻轻“嗯”了一声。
“我也是,比起原先的姑娘,更喜欢现在的姑娘。”叶萃愉悦到快变成一只小鸟飞走,丝毫没注意驿馆大堂内站着三个人,正直勾勾盯着她俩。
直至一声冷到她发颤的腔调提醒,“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是女帝的声音!
叶萃都无需回头确认,赶紧放开手,再行礼,“主子吉祥!”
夏念倒没什么表情变化,保持着浅淡的笑意跨过门槛进堂内,走到哭肿了眼却依旧美到惊艳的人跟前,笑问:“吃吗?”
三串裹满糖稀的山楂串出现面前。
夏今心不喜欢这又酸又甜的东西,况且叶萃手上还有两串,明显不是特意买来送她,看了一眼就将视线移到夏念脸上,“你全送我?”
“不,只给你一串。”夏念故意在夏今心面前分给无恨和丝绒,不过两人都未伸手,甚至无恨还用一道“你又在搞什么鬼”的眼神瞪她。
“给你们就拿着。”这话是夏今心说的,语气冰凉强势,但是她自己却没抬手。
夏念也不催她,微笑等着。
夏今心自认是个耐性很好的人,可面前这位比她还要沉得住气,右手拿着糖葫芦一直不动,颇有种她不收就不撤手的架势。
“你不吃?”话音落的同时,她拿起了那串不爱的糖葫芦。
夏念把手背在身后,诚实作答:“我不喜欢吃又酸又甜的东西。”
“那你还给我。”
“你……也不喜欢?”
夏今心哼笑,“看我反应像是喜欢吗?”
头回送礼就送到雷点,浅淡的笑容多了丝尴尬,夏念试图补救:“那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我记着。”
“记着作甚,明儿我就回帝都了,你我日后应当不会再见。”这话有置气的成分,但也不全是,夏今心想看看夏念是何反应。
夏念能有什么反应,她觉得夏今心说得没毛病,听完后唇角不明显的笑容都加深,“既不爱吃就丢了吧。”
绕过堂中央的几人,往楼上走,推门进屋后就在一张太师椅上落座,再将整个身体靠墙闭眼休息。
她没想睡着,可大概是最近两日太疲累,外加雨天的长街又无多少人声喧哗,夏念再次梦见了阿念。
这次的场景不是考古现场,看起来更像是在她的家中。
暖黄温馨的光晕里,妈妈手中端着她最喜欢的红烧排骨,爸爸系着围裙忙活在厨房,奶奶拉着阿念的手不知在讨论什么,逗得餐桌旁的爷爷大笑。
总而言之是一幅其乐融融的幸福画面,是她看见后忍不住想落泪的画面。
她不断走近,想要抱住妈妈,但画面里的人却保持着她进一步就退一步的距离。
夏念很是焦急,不得不开口朝她们喊话:“妈,奶奶,爷爷我在这里啊!”
“你们看见的那个人不是我,是与我偷换了身体的阿念,为什么你们都没觉得我变了个人呢?”
“快抓住她,快叫她和我换回来!”
由于情绪太过失控,这几句话喊完后夏念的喉咙开始发痛,然而效果却是她一个人的自言自语。
画面里的人根本听不见,更遑论看见。
夏念好想冲过去将这一切拆穿,再狠狠掐住那个女人的喉咙,大不了两人一起死!
谁知画面忽然一转,自己站在了悬崖边,脚下是湍流不息的河,能清楚听见河水拍在岩石上的碰撞声。
而她想掐死的人也站身旁,面朝着悬崖,说出来的话像喝过黄连,“我知道自己这样很自私,你想杀了我也无可厚非。”
“然后呢?”夏念强压下把人推下悬崖的冲动,冷笑问:“又想说服我放弃换回,劝我原谅你?”
“都不是。”阿念摇着头,不肯面对她。
夏念受够了说一半留一半的问答方式,她红着眼怒吼道:“这不是那不是,那你是什么意思?我没心情没兴致和你玩猜心游戏,别逼我动手!”
“你可以动手的。”
不愿面对的人朝她转过身,脸上带着痛苦和挣扎,“夏念,我已经记不得父母对我关心照顾的感觉了,可这些天我在你爸妈身上看见了他们的影子。他们真的好爱你,恨不能把世间所有珍贵的都送你,实话讲……我好舍不得,我好渴望,我好不想把这些还给你。”
“但我深知这一切都是自己偷来的,这种既满足又抱歉愧疚的感受快把我逼疯,如此,你不妨杀了我吧。”
阿念的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剑,长短和形状都极像夏今心常用的那把,“这是她送我的生辰礼物。”说完后,阿念将剑塞进她右手,含着泪请求:“夏念,我自己下不了手,就拜托你了。”
拜托?
“所以你宁愿死都不肯跟我换回来,是这意思对吗?”夏念握紧短剑,看向甘愿受死的人,任锋利的剑刃一点一点往心口处逼近。
“我并非不想跟你换回,是我不想回到夏今心身边。”
在剑尖停住不动的时候,说话的人却突然抬手抓住了剑刃,顿时鲜红的液体便从银白边缘滑落。
夏念浑身一震,当即松开手,怒斥:“你想死想疯了?!”
“夏念,我早就疯了,不然不会待在夏今心身边十几年都没报仇成功。”
摇头,一声苦笑的哭腔,“我明明有那么多次机会可以杀了她,可是……都下不了手,从那刻起我便知道,我以后再没机会了。”
夏念看着阿念哭,看她用流着血的手握紧剑不放,过后又再低头看了看自己仍在颤抖的手,她想,是不是自己同样也没机会了。
一个决定的选择,往往只在一念之间,根本没时间留给她左右权衡。
“你应该早点告诉夏今心的。”就像云泱宫院子里那棵互相纠缠的菩提,“早一些说清楚,或许你与她都有各自的向阳自在,不会落得如今两个人都痛苦的境地。”
河水湍急,撞在石头上的声音犹如撕心裂肺的哭嚎。
阿念握紧剑抵在心口,笑着不停流泪,“你这段时间与她相处,应当清楚她是个怎样的人,你觉得全都说出来之后她就会放过我吗?”
深吸口气,再走近,无可奈何也变坚决,“不,她不会放过我。”
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