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主子比我们看见的还要可怕?”
无情差点把杯沿咬碎,眼睛也睁大,“她哪里可怕了?如果你指的是杀掉建孝帝那件事,她也不想啊,可能怎么办,她不杀他就得去和亲,你让一个不喜欢男人的女人能如何?自我了断吗?凭什么!”
放下杯子的时候,双手还抱在胸前,嘴巴翘得老高,“虽然你是我挚友,但我不许你这么说主子。”
“我不是这个意思。”
夏念看无情气闷不已,拿过对方的杯子添茶,软着腔调澄清:“我没有认为夏今心除掉建孝帝这件事有做错,只是就事论事,你说她一个人睡在云泱宫很可怜,我不认同而已。抱歉,让你听完难受了。”
无情是难受,因为这一路走来有多艰辛不易,夏念根本不知晓,她如今仍是只要一回想就想哭,“主子在建孝帝下旨去和亲以前从没动过抢帝位的念头,哪怕百姓们都恨透了建孝帝的昏庸无道、残暴不仁,她也从未想过要杀他。”
“可是建孝帝不这么想,他听信身边奸人的谗言,朝堂的事渐渐不再让主子参与辅佐,甚至铁了心要把主子送走。”
夏念认真听无情说。
“如果不是建孝帝这么安排,阿念不会离开公主府去监视莫尧,后来不会穿上嫁衣在城楼上拔剑自刎,说不定还不会和你互换,睡在云泱宫的主子也不是孤零零一个人……”
无情抬手擦眼泪,却怎么都擦不干净,夏念只好把自己的绢帕递到她手里,柔声劝道:“往好的想,现在夏今心可以自己决定娶谁嫁谁,不用再管别人的看法意见,你该为她高兴才是。”
“高兴?”无情攥紧帕子哭得更大声,“阿念走了,亲近的家人一个都没了,剩下的血脉连襟们又都觊觎皇位虎视眈眈,你还一点不喜欢她,有什么值得主子高兴的啊?!”
无情说完就趴桌子上大哭起来,声嘶力竭的,好像背负了无数的委屈。
夏念看着难受,不知该说点什么来疏导安慰,何况语言有时候本就苍白无用。
过了两分钟,她才把手放在因抽泣而颤动的肩上,轻拍着,“谁说夏今心没有亲近的家人,你们几个不就是吗?陪着她成长,陪着她管理朝政,陪着她稳固飘摇动荡的涼国,以后还要陪着她看国泰民安。”
夏念也趴在手臂上,边拍边说:“她不是什么都没有的,相反的她做到了自己想做的事,做了好事,百姓会把这一切写在纸上,雕刻在石碑上记许久,她很富有。”
“那你…为什么不喜欢她?”无情把头抬起,泪眼朦胧地看夏念,“既然你说她做的是好事,是会被百姓称赞记录的善事,为什么不能喜欢她?”
真是好跳脱的一个问题。
夏念上一刻还沉浸在无情的话里感慨,哪知下一句就听见这个,当真哭笑不得。
可又不能装作没听到不回。
“我没有不喜欢夏今心。”这话是真的,一点没带劝慰安抚的意图。
她对夏今心这个人很感兴趣,从她知道历史上有这位女皇帝开始,就日夜盼着能有契机多了解一点关于涼国女帝的个人事迹,哪怕不吃不喝不睡住在陵寝都愿意。
因为她喜欢考古,她喜欢一层一层扫开历史尘埃后露出真相的那瞬间,仿佛那一刻,她和活在数百年前的人跨过时间的长河,有了近距离交流。
对她来说,它们不是文物,是鲜活的是努力存在过的生命。
“只是这种喜欢不等于爱慕。”
夏念无比清楚,她不可能为了擦干净一个人的眼泪,就说些违背事实的假话,甚至为保真诚她还斟酌了下用词,“我很欣赏夏今心,也很佩服她,她身上有很多值得我学习的地方。”
无情抽泣着看拍自己肩膀的人,明明说的是不想听的话,脸上又还带着淡淡微笑,但她就是瞧着舒服讨厌不起来。
可要说这是喜欢吗?好像是的。
但是爱一个人的倾慕之情吗?又不是。
“你说的我能听懂。”无情用手背擦眼泪,没舍得拿夏念的绢帕擦,“不喜欢就不喜欢吧,像你我一样做挚友也挺好的。”
夏念看她不哭了,手收回放腿上,笑问道:“她喜欢阿念,可我用着阿念的身份,这样怎么做朋友?”
这个问题……
无情没想过,双手捧着脸陷入沉思,偶尔还吸一下鼻子。
“你慢慢想我这句话。”夏念起身离席,“困了,我先睡了,晚安。”
这一夜却睡得不好,梦境缠绵,一会儿好像梦见阿念跟着奶奶在院子里除花圃的杂草,一会儿又好像梦见夏今心孤单站城墙上,白色的衣衫被风吹得飞扬,好似下一瞬就要纵身跃下。
“不……要。”
不要爬上去,城墙那么高,一个不注意摔下去不死也得残。
“不要。”
不要站上面张开双臂,这不是拍电影,没必要表现出唯美的样子。
“不要!”
不要跳!
夏念大喊一声睁开眼,竹篾糊层麻布的隔断没有光源,整个房间像是沉在湖底,黑漆漆的什么都瞧不见。
除了急促喘息声,再听不到其他声响,担惊受怕开始愈演愈烈,胸口那地方也好难受,但却不是生病的憋闷,夏念从床上坐起后摸额头才发现都是吓出的汗。
想喝水,又因为刚搬来没记住这间房的灯笼挂哪,点火的火折她也没半点印象。
而她总忍不住去回想梦里的场景,不断去想那个拥有千军万马却孤独立在风中的女人……
曲腿用双手圈抱住,夏念将身体缩成一团,似乎只有这样做之后才能让那个梦从脑子里出去。
“我这是怎么了?夏今心回帝都我该觉得解脱才对,为什么还要不断想起她?”
白日里看铺面的时候会想夏今心是否满意,吃中饭的时候会想这一顿夏今心又吃了几口饭菜,晚上熄灯前还会想夏今心有没有失眠睡不着……
不喜欢她,却总是不自主想起她。
这奇怪的行为,在夏念二十几年的人生中出现的次数几乎为零,以至于她困惑痛苦。
然而漆黑的静默里无人帮她解答,带领出迷雾,反而将夜晚消逝的每分每秒拉得更为漫长,变成了一年十年之久。
“多半是无情说了很多关于夏今心的事才会这样。”
找不到场外援助,那就只能靠自我调节,夏念自言自语道: “这没什么奇怪的,更没必要过分纠结在意,再过些日子就好了,保不齐那时候你连夏今心是谁都想不起来。”
扯过被子重新盖住身体,双手交叠放肚子上,闭眼继续入睡。
可没一会儿,躺床上的人踢开被子摸黑起了床。
酒坊最近的生意不错,尤其是桂花酿大受欢迎,夏念跑去敲门的时候,老板正扛着困意煮酒曲。
“喏,最后一瓶。”
为保险起见,夏念这次决定带回去喝。
哪知转身一回头,瞧见身后边跟着个披头散发的黑影,还捂着嘴打呵欠,险些把她吓去见太奶。
“你跟着我干嘛?!”心跳都跳到嗓子眼儿了,夏念按住胸口骂道:“跟也就算了,你干嘛悄不作声吓我?”
无情无辜的很,赶紧解释:“这大半夜的,你不躺屋里睡觉鬼鬼祟祟推门出来,主子吩咐过我顾好你的安危,那我也不能当作没听见啊。”
又是夏今心,绕来绕去今夜是绕不开那个人了是吧!
“她到底吩咐你办了多少事儿?”夏念惊魂未定地走在无情前面。
耷拉着头,无情整个没睡醒的状态,回两个字就要打一个呵欠,“不多,也就三件。”
三件还不多,夏念放慢了脚步,又问:“方便告诉我是哪三件吗?”
“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你又不是外人。”无情眨着快睁不开的双眼,费劲地跟上前面那道白色影子,回道:“第一件就是白日我和你说的那事;第二件,主子要我派人跟紧莫尧;至于第三件,就是让我搬来与你同住,寸步不离守着你。”
“为什么只是跟紧莫尧?”夏念说完,看无情实在是困,担心她撞到墙上,遂挽住她手臂,“夏今心是不是还有别的打算计划?”
虽是犯困,但无情还分得清自己在哪儿,知道什么话该说不说,“这个等回去再告诉你。”
夏念立即会意,换了个问题,“那你们往后会有书信来往吗?”
“有啊,每天都有信使在浏州和帝都往返。”
“那…她回到帝都没有?”
听见这话,无情当即醒了一半的瞌睡,笑问道:“怎的,你放心不下主子啊?”
“我放不下她,我吃饱了撑的放心不下她!”夏念矢口否认,却揪着这问题不放,“你倒是回我个准话,人到了没有,没到又在哪儿?”
无情也算看出来了,这人就是心口不一,“日夜兼程的赶路,昨夜就到了。”
结果她这边刚回答完,后面马上又来一问。
“手上的伤呢,张太医看了怎么说?”
无情感觉自己像个传声筒,但她是个开心的传声筒,还用双手搂紧夏念的胳膊,将脸贴在上面,黏糊糊地回道:“这个我还没来得及写信过问,要不然你明日亲自写一封去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