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虽冷,倒是不曾下过雪。
裹挟着冬夜寒意的河风将长街上的灯笼吹得左摇右晃,倒映在河面上的光影便也跟着荡漾。
夏念原本有很多事情想问夏今心,可是真见上面之后,开口这个动作反而变得格外艰难。
这夜景她着实无心观赏,垂握双手走在夏今心左侧,眼睛却密切注意着,就怕喝了三瓶桂花酿的人一个不稳掉下河去。
“我没醉。”
打破沉默的还是夏今心,她迎上不断看过来的目光,诚实道:“只是头有点晕,脚步有些轻飘。”
“这还叫没醉?”夏念笑着哼一声,“那你怕不是对喝醉有什么误解。”
“我没有误解,我还知道你是夏念。”夏今心想用手按着头缓一缓晕眩,然而刚一抬手臂,身体便向左歪靠过去。
夏念右肩被撞得一痛,连忙将“肇事者”接住,皱了眉但语气还算温柔,“你以后想喝酒能在宫里喝吗?”
从后抱住双肩的手很有力,让人轻易地就将这个举动理解成在意担心,不自觉想要依恋依赖。
“为什么只能在宫里喝?”夏今心借力站稳身体,似问似试探。
这人,又在揣着明白跟她装糊涂了。
如果换做之前,即便单纯让夏今心不爽她也得口是心非两句,可今夜是两人在将近三个月零沟通的首次碰面,夏念不想把氛围弄得尴尬,委婉道:“女孩子独自在外喝醉了很危险。”
“但我是涼国女帝,并非寻常女子。”夏今心仰望着搂住自己的人,头还在晕乎难受,唇角的笑意却压不住。
喜欢笑的人,总给夏念一种天然无害的亲近感,忍不住想要伸手摸摸脸,揉揉头。
啊!好烦,她险些又把夏今心当成是表姐的女儿了。
夏念决定低头看路,不再看人,口吻也刻意变冷淡,“是,你是涼国女帝,不仅如此,功夫和剑法也厉害无敌,怪我多嘴了。”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原想由刚才的话套一句“我担心你”,结果得到的回答证明她把这个招数用得很烂,她好像又被夏念此时的温柔举动弄到自以为是了。
夏今心收回笑,“我答应你,以后不在宫外喝酒了。”
声音听着柔软细腻,表情看起来委屈无比,她以前怎就没觉得夏今心这么可爱呢?好奇怪啊!
夏念怀疑是夏今心喝了酒的缘故,也或是两人许久没见面的原因。
摇摇头甩开脑子里的杂七杂八,她清了下嗓子才接过话:“你别这样说,弄得好像是我强迫你答应。”
肩上的手仍在,夏今心贪恋地往后稍稍卸力,果不然耳边立即传来一声带着紧张的“小心”。
谁会知道,从未对阿念有过的歪心思,今夜全被她用在了夏念身上。
夏今心在心底瞧不起自己,身体却不断渴望靠近贴近,她看着寒夜里融在一块儿的影子,低声回道:“我自愿的,你并未强迫。”
“那,那就好。”
夏念一时之间也不晓得说啥好了,但因着夏今心头晕难受,她的脚步不敢走太快,当她俩回到客栈的时候,离出来买酒已经过去快半个时辰。
掌柜的搓着手走向她,满脸焦急,“姑娘平安回来就好,不然无情大人怪罪下来,小的我可不好交差啊!”随后又看向她揽抱着的人若有所思道:“这位姑娘有几分面熟,可是……”
“掌柜的你不曾见过。”夏念极快地把夏今心反身抱在怀中,冷了语气:“麻烦吩咐小二打些热水上楼,我们要洗漱。”
微服出宫是影视剧里的剧情需要,现实里,这行为只会给夏今心招来无数危险麻烦。
上楼进屋,夏念扶着人靠坐在床沿,再取掉脸上面具从冒气的桶里舀了几瓢水洗脸,等一切收拾干净后她拧干布帕递到夏今心面前,“是我帮你,还是你自己来?”
一个站着,一个坐着,要想好好说话,夏今心只得仰头看面前的白色人影。
无了面具的遮挡,似阿念明媚却不似她纯粹的面容立现眼前,周身散发的气息其实也不如阿念温暖,但莫名的总让自己安心放心。
起初的时候夏今心还不能一眼分辨出二者的差异,而她现在有十足的把握不会再将夏念与阿念弄错。
“我自己来就好。”夏今心缓缓抬起右手。
夏念看着伸过来的白皙手指,看了好几秒才把手里的布帕交出去,关心问:“你的右手可是完全好了?”
脑袋比刚在酒坊出来时更晕更痛了不少,夏今心感觉右手都使不上劲儿,擦得很慢,说话声也轻,“嗯,好全了。”
夏念不是个急性子,她不介意夏今心慢吞吞的洗漱,只不过她看擦脸的动作笨拙不连贯,布帕勾带着头发粘脸上也不管,好几次想要出手帮忙又无奈放下,抿了抿唇她终于开口问道:“夏今心,我帮你擦脸好不好?”
“为什么?”夏今心晕乎着再抬头看人,微红的双眼透出丝疑惑。
夏念也不解释等人同意,直接抢走夏今心手中的布帕过一遍热水拧干,又轻柔将散开的长发拢至耳后,再细致地从两边脸颊擦过,最后慢慢沿着额头一路向下,柳眉、鼻尖、粉唇……
像是呵护一件爱惜的宝物,夏今心能感受到擦在脸上的动作有刻意收力,温柔至极。
纤长眼睫无力地上下扫动,但她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这会儿有多欣喜,“不管为何,谢谢你夏念。”
谢谢你回来,还是在阖家团圆的除夕前夜,才不至于失了亲人丢了爱人的我孤零零熬到第二年春。
“举手之劳而已,谢什么。”夏念发现自己患了看夏今心笑也想笑的毛病,趁着转身清洗布帕的时候,她动手按了按上扬的唇角。
夏今心只看见一个动作有条不紊的背影,却依旧舍不得眨一下眼睛,软笑道:“我好像做了场美梦,梦里的你对我体贴照顾,可是等明日一醒来,你也会像阿念那样毫不留恋地离开我。”
“你们……都会离开我,早迟而已,我知道的。”
闻言,夏念拧帕子的手一下顿住,包括唇边的笑。
紧接着胸膛那一片也有些闷堵难受,犹像无数双手压在上面,导致呼吸都紧迫。
她忽然不敢回头去看说这句话的夏今心,因为她很少有这样缺乏安全感的时刻,致使她没办法立马就想出能让另一个人的不安平稳落地的解决对策。
可是夏念清楚,阿念离开的理由离去的结果,还有亲手杀掉建孝帝这几件事都给夏今心造成了难以承受的心理压力。
夏今心没有因此抑郁崩溃,没有登上帝位后就为所欲为,反而在短时间内做了许多为民利民的举措,单从这点来论,夏今心就算大哭一场大闹一回又有何不可。
可是都没有,夏今心哪怕哭也是小声抽泣,闹也是放低姿态恳求。
布帕上的水不停落进铜盆,映出的手足无措就此混乱模糊。
夏念硬撑了两分钟后往床榻走去,蹲下身开始帮夏今心擦手,“听说明晚有烟火大会,我可以陪你一起看。”她给不了别的,但陪看一场烟火她能做到。
夏今心看着蹲身在前的人,仔细找寻有没有骗她的证据,直到手心手背都润湿,她才放下心笑了笑,“原来今夜的你不是我之前做的那几场梦,真好。”
布帕擦过的手指莹润嫩白,细长却不干瘦,夏念读书那时候看人都先看手,平心而论夏今心的这双手满足了她的审美。
擦干净了也没松,她盯着右手虎口处和掌心上的薄茧,犹豫好一会儿后问:“夏今心你有想许的新年愿望吗?”顿几秒,又接一句,“如果不难,我在帝都的这几日可以陪你实现。”
轻握住右手的指腹温度比云泱宫里的碳炉还要暖和,夏今心借着拽人站起身的由头回握,“手已经擦干净了,你别蹲着讲话快起来。”
“我真心实意问的,你不要不好意思接受。”夏念头一次说这种话,等回应时整个人都极度不自在。
双手撑在床沿上,夏今心这会儿抬头看人已稍显困难,“你,你当真愿意陪我实现新年愿望?”
放下手头的东西,夏念把剩下的热水倒木盆里,嘴上也没闲着,“我何时骗过你。”
“红香园的时候你骗过。”
夏念将热水盆端放到夏今心的脚跟前,保证:“那次是特殊情况,以后不会了。”
浑身疲软乏力,看人都左右晃动,夏今心无法将撑在床沿的手撤去脱鞋袜,只能两只脚对踹来脱掉。
站立一旁的夏念瞧着这一幕恼火到皱眉,“你说句让我帮你脱鞋子是会怎样?”
然后主动握住夏今心的右脚踝,一件件脱掉束缚,直至雪白的双足全浸在热水里,“你的脚好凉,泡一泡能睡得舒服一点,我再去打些热水上来。”
夏今心受宠若惊,她想拉住夏念说别忙了,可手一动她的身体便无了支撑,朝前扑去。
以为会摔在地上,却撞进软香的怀里,嘴唇也在她费力抬头的过程中尝到了夏念的体温。
夏今心明显感觉抱住自己的人一哆嗦,她很抱歉,“对不起夏念,我可能真有些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