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今心从不说谎,她说三日就是三日,她说的满意答复也绝对是指愿意写 “分手信”给阿念。
夏念不怀疑,但是她却没一点预想这刻时的那般开心。相反,她有种按下倒计时键的不舍情绪。
怎么会生出这感觉呢?
太奇怪,太可怕了!
她赶紧找理由来疏解这“怪异现象”。
首先就是夏今心放她腰上的手,还在隔着薄薄的一层布料往她感知里注入热度。
其次是她俩现在同盖一张棉被,面对面贴得又紧,导致温度比她一个人睡的时候高了不要太多。
最后是一直等待想要的结果,突然在她没准备没计划时得到回复说过几天就要实现了,是个正常人都会措手不及。
所以她想一定是自己怕冷,舍不得这一瞬的温暖,还有突如其来的等待落定,才不是她不舍三日后就要离开涼国,离开夏今心。
说服自己的证据夏念很快就找了一大堆,但盘桓在心头的不舒服却没半分缓解。
尤其一想到三天过后她再不能多了解“活生生的”涼国女帝了,夏念甚至叹了口气:“行吧,三日就三日,你要愿意的话我们还能一起过除夕跨年。”
夏今心是个敏锐的人,哪怕她现在头痛欲裂浑身不爽利,也没从这句话里听出喜悦,便问:“你唉声叹气的缘由是嫌三日的时间太长了吗?”
如果是,她再提前一日就好。
只能看清一点模糊轮廓的方寸里,夏念看着不太清晰的夏今心,半晌后又是一声轻叹,“没有,你想多了,快睡吧。”
“可你不说明白,我就会想多,又怎能睡着。”
夏今心不知道这是逼自己受罪,还是在逼夏念承认什么,带着无奈苦笑道:“没关系,只要我能做到的……都会答应你。”
都会答应?
这句宛如承诺的话,夏今心居然这么随便的就对她讲出口。
难道她看起来像是什么见好就收的正人君子吗?
“都会答应,那你愿意毫无保留的让我多了解你吗?涼国女帝夏今心。”
可惜,她不是个正人君子,她是满脑子都想着要多了解考古对象的考古系学生夏念。
“多了解我?”夏今心听见了一个意外的回答,她唯恐是自己痛疯了,听错了,“夏念你……为何想要多了解我?”
因为我对你很感兴趣,因为你是我刚实习就遇上的“大单子”,因为你……好多好多,只怕全说出来后会搞得像她在告白。
“这是我的个人隐私,你不需要知道。”夏念转身躺平,看黑咕隆咚的床顶,蛮不讲理地开口:“你只管回答我,愿意还是不愿意。”
放在腰侧的手因转动而滑到了肚子上,夏今心在隔了层衣料的上下起伏里浮浮沉沉。
她感觉又被风浪卷回了河中,而船的周围弥漫着浓雾,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她无从知晓。
期待和迟疑分别抓着她的左右手,胀痛的脑袋里好像还有两个自己的声音在争执。
一个喊她快说愿意,一个叫她不要说。
夏今心感到痛苦不堪,她便又向右边挪了挪,直至额头贴在温热的肩膀上,她才轻言问道:“你就要离开涼国了,即使我愿意毫不保留地让你多了解我,三日真的够吗?”
没明说愿意,但是话里每个字都含了这层意思,夏念很聪明,她不会听不出来。
夏念确实听出来了,特别是夏今心最后问的那个问题,她正在用翻江倒海的脑子盘算——三天的时间能够她了解到多少?她还想了解哪些方面?要不要写份详细的待完成事项?
这些其实都不算重要,重要的是汉阳王起兵造反的完整过程就在年后不久的惊蛰节气了。
这无疑不是把夏念逼回到,每年各大购物平台抛出的降价满减活动那天,只要有想买的东西,多多少少都会去凑这热闹,不然老觉得自己吃了个大亏。
再加上来都来了,她要真这么空手回去,不用怀疑,到时一定懊悔死。
所以是赶紧回家,是拿着“分手信”再留些时日了解夏今心,夏念这会儿没法子立即一锤定音,于是以沉默应对。
闻着近在眼前的温香,仿佛缠绕在船身的雾霭都被驱散,夏今心不愿放手,不想再问,“还有三日,夏念你无需急着回答我。时候不早了,我们先睡觉好吗?”
是啊,急什么急,等明儿睡醒了再细想又不晚。
夏念听话地“嗯”了一声,然后快速合上了眼。
自此,挡不住冬夜湿冷的客栈房间里,只有交缠一起的浅浅呼吸。
再听见无恨的说话声,已经是卯时一刻。
“主子,卯时已到,属下前来接您回宫。”
夏念微微动了动肩,闭着眼叫人:“夏今心,无恨好像在外面等你回去。”
“我听见了,就起。”
然后,然后就再无任何动静。
无恨左等右等没见主子出来,不得不深吸口气再敲了两声房门,“夏念,我把热水放屋外头了,麻烦你起来提进去。”
床上的夏念刚又睡了过去,听到有人喊自己名字,眯着眼一下子坐起身,再拉人,“你赶紧的,上班要迟到了。”
随后下床,点燃房里的蜡烛,套上件外袍去开门。
哪知,门外不仅站着浑身都黑的无恨,竟然还站了叶萃和揉着眼睛没睡醒的莲荷。
“姑娘,主子真在您这儿啊?”
叶萃不敢往屋里瞧,用细小声问前来开门的人,“您昨夜什么时辰与主子碰的面?我们一直在一块儿……却半点不知晓。”
夏念提起热水桶,草草回复:“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吃完早饭再与你俩细说。”
紧接着把门一关,麻溜地舀水拧帕子又将它递给双手撑床沿,低垂着头且没穿外套的夏今心,催促:“你不是觉浅吗?怎么一副睡不醒的样子?别磨蹭了,洗把脸穿好衣服后快回去。”
夏今心还是头疼,她右手接过帕子按额头上,“我在动了。”
“那你倒是擦脸啊!”夏念站着看她手拿布帕一动不动,说话声也软绵绵,只好照昨晚一样主动帮忙,“算了,我给你擦。”
像是小时候妈妈催自己上学似的,夏念帮夏今心擦完脸,倒两杯水给漱口,再从行李中找了身干净衣裳给她套,“这是年前做的,我还没穿过,虽不是月白,但过年穿红色瞧着喜庆,你将就将就。”
夏今心稍抬头去看帮自己系腰封的人,细细的叶眉轻皱,薄唇含咬,面色可能是被红梅色的外袍所衬看着有点透红,散开的发丝垂在脸侧快要遮住眼睛,她紧了紧手也没忍住念头,便给顺到了耳后。
“夏念,你今日同我一起回宫可好?”
指尖的温度好似沾上了晨露的凉,夏念不自觉往反方向一歪头,眼睛却注意着身前的人,不假思索就应道:“行,我陪你回去,你不要再动我头发,我……不习惯。”
原来是不习惯,并非讨厌。
夏今心缓缓收回手,这才笑了笑,“谢谢你。”
“仅此一次,下回再喝醉,看我还管不管你。”夏念嘴硬着系好斗篷的系带,停手,“剩下的你自己弄,我要去洗脸漱口了。”
等人转身走开,夏今心伸手去拿放床沿边木凳上的玉簪挽头发。
这支簪子是她七夕节前命人做的,纹样选的玉兰花,同夏念挽发的那支一模一样。
还好夏念在浏州用着也没换,否则昨夜的她们将要错过。
客栈挨着城门口,离进宫的宫门有很长段路程。
昨日定下这里的时候,夏念想的是能最大程度降低遇上夏今心的概率。可哪晓得,该碰上的人无论在哪儿终会碰上。
而且这次是她自愿进的宫,不像头一回,胆战心惊外加千方百计想要往外逃。
不去回忆便罢了,一旦开启阀门,不短不长的时日里居然发生了那么多事,连带着她和夏今心的相处如今都变怪怪的。
只坐了两个人的马车车厢内,谁都不说话,但眼睛又不住往对方坐着的位置瞧。
“那个……你饿不饿?”
这话夏今心出客栈前就想问,一直憋到宫门打开后才忐忑开口:“饿的话,我让无恨带你去云泱宫吃点东西,等我下了朝便尽快去见你,可以不可以?”
夏念感觉还行,转问道:“我没这么早吃早饭的习惯,去云泱宫坐一坐也好。倒是你喝了那多酒,不吃点什么上朝能受得住吗?”
夏今心许久没像今日这般爱笑,从醒来开始眉眼和唇角的弧度就没放下过,她笑回道:“我受得住,你不必为我担心。”
“我有说是担心吗?”冷哼一声,夏念别扭地掀开车帘看外头,“何况,就算我是担心,你也不会听我的。”
声音不大,可时辰尚早,整个皇宫禁苑只有她二人的说话声。
夏今心听完便急急反驳道:“我从未有过不听你的话。夏念…你不能这般冤枉我。”
“那我让你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你怎么一个都没办到?”夏念面无表情地转头看回来。
夏今心被没有暖意的目光看得抿了下唇,“你何时……与我说过这些。”
“无情送帝都的信里有我写的话,你没看?”
不只有写的话,还有一只小猫和小狗。
夏今心没撒过谎,看人的视线渐渐下移,话音更是轻的像气息,“那个我,我——”
“什么我啊我的。”夏念见夏今心支支吾吾就瞬间明白了,抢过对方的话,“知道你看见了不想承认,我不问了,以后你想怎样随便吧。”
这可不是置气,是夏念忽然意识到:虽然让夏今心好好吃饭是奔着为她好,但到底怎样才算好,也只有当事人最有发言权,自己不该霸道的替夏今心以为觉得。
“所以…我没有按你写的去做,你不开心了对吗?”夏今心借着帘外漏进来的亮光去看夏念的表情,只见暗淡光影在她脸上勾描出一抹冷然,瞧着拒人千里不可触碰。
可她还是忍不住想靠近,手指也在挪动的时候触碰到熟悉的温凉,她不敢太大声地保证:“我下次会做到,你别恼我了好不好?”
夏念没有阻拦贴过来的热度,而是很认真很严肃地对夏今心说:“我没有不开心,因为你可能已经尽力做到了你能做到的部分,毕竟谁家好人会在吃得下睡得着的时候搞不吃不喝那套呢。倒是我,常常站着说话不腰疼,还总以为这样是在为别人好。”
停下,深吸口气,夏念又道:“夏今心对不起,没有事先问问你,就这么跟你提要求,你……便当我之前写的那些话是在胡言乱语吧。”
最后,她笑一声缓和语气,“今儿就过年了,你多想想要许什么愿望,我说了要帮你实现的,这个机会可不常有。”
这机会的确不常有,且有效期短暂,不过三天而已。
夏今心没忘记,重遇夏念后的每一刻她都牢牢记在脑海,特别是刚刚的抱歉,听得她眼眶生热,想来会记一辈子那么久。
握紧手缓了会儿,她淡淡笑道:“好,我上完朝后仔细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