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天色自带水墨滤镜。
尤其被高墙围住，只能看见头顶的一方之境时，压抑透不过气的感觉便更重了些。
夏念不喜欢，但又因殿内独属于夏今心身上的气息，在被炭火温度烘烤后变得暖甜静谧，就像本人在边上坐着似的，让她闻着止不住犯困。
她不想睡在寝殿里，只有出来吹冷风醒醒神。
推掉丝绒一再披上肩的斗篷，她也把人“赶去”休息，“姑姑，我想自己单独待一会儿。”
帝都的气候比浏州城暖和许多，院子里的花草有不少开得绚烂，夏念没什么了解认不全，最后站定在枝干相缠的菩提树下。
枝繁叶茂，绿绿葱葱，同她第一次看见的时候别无二致，然细看之后又发现有根红线绕着相缠的枝干绑了个结。
夏念顿时想到桂苑的那棵桂树，想起叶萃说过的关于夏今心和阿念的那段“感情过去”，并没发觉有人在朝她站定的方向走近。
“这里风大，你穿得又少，不觉得冷吗？”
是熟悉的音调，是融了热度的雪松香，夏念听见问话回过头，脱了龙袍穿身鹤顶红的夏今心正站在她半步之外。
果然皮肤冷白的人穿亮色好看。
只不过这衣裳不是她送的那件，夏念把好看的评分往下压了压，这才露出一抹浅笑，“没有很冷。你今日这么早就散朝了？”算算，还没一个时辰。
没有醉意的掩饰，再不能像昨晚那样触碰，每个动作都需要极尽克制。
夏今心将垂在两侧的手握紧，轻柔道出一句：“除夕，所以散的早。”
口吻如和煦的春风，眼眸也似凌凌波光，这人收起强势后真是温柔得她有些招架不住。
“那……”，夏念也不知道说点什么才好，指着菩提树发出尴尬邀请：“要一起看吗？”
“不了，你会冷。”
夏今心刚说完，夏念就被冷风吹一激灵，她又转身指着殿门，“那进去吃点早饭？”
“好。”
殿内的温度似乎更高了，暖甜的香味已经变成醉甜。
夏念坐下没多久就感到口干舌燥，喝了两三杯水都不管用，人也晕乎乎。
夏今心看边上的人一杯接一杯喝水，眉头渐渐拉近，“丝绒已经去传早膳，你喝太多水进肚子，等会儿只怕要吃不下了。“
“可是我觉得屋里好热。”夏念说话间已动手扯衣襟，“夏今心，你不热吗？”
得益于从小习武练剑，夏今心的体质较寻常人稍好些，再加上夏念的衣裳这时候领口敞开，外露一片嫩白的肤色，她瞧了几眼之后给自己也倒了杯水，“嗯，是有一点。”
“那可以把门帘全部打开吗？”
丝绒恰好从门外进来，夏今心便吩咐：“丝绒把帘子全打开，窗扇再开一扇。”
殿内有了更多冷空气的加入，热度随之降下来，夏念一口小米粥一口小菜地细嚼慢咽，抬头看左手边坐着的人，也是吃得慢条斯理，仿佛每一口都按着最严格的咀嚼次数在执行。
但好在，犹如受刑的面部表情没那么明显了。
夏念也不敢问夏今心是今早的饭菜合了口味，还是为她早上说的话又在勉强自己，只得笑着问：“吃完早膳，你还想干什么？”
说好帮着实现愿望，她自然要表现得积极一点。
“你想做什么？”放下碗筷，夏今心拿着绢帕擦嘴角，眸光却紧锁住身边的人。
“我是帮你实现愿望，你怎反问起我来了。”夏念移开对视，假装埋头苦吃。
“可是我怕自己真讲了以后，你又找各种理由逃避。”
柔软的隐忍指控，这对此时的夏念而言，简直暴击，她眼看着满血的血条变残血，连腔调都弱了八个度，“我，我不是那种人好不好。”
但为保等下不会打脸，她加了一条，“当然，除非你许的愿望本就是为难我的那种，我办不到肯定只有拒绝。”
正是寒冬腊月的节气，完全不需要刻意营造冰冷便能冻住蠢蠢欲动的杂念，夏今心感谢是这个时候见到的夏念，至少她还能凭着理智回道：“你愿意陪我过除夕已经很好了，我没其他愿望。”
这话说得郑重其事，没有额外的口是心非，可夏念听着却有点……失望？
她还以为夏今心今夜会留她住在云泱宫，会再要求牵一次手，会再来个长长的拥抱……
但是没有。
双手握住筷子杵着下巴，夏念看着坐姿板正的夏今心又问了一遍：“你真的没其他愿望？要知道，错过这次可能就没下次了。”
夏今心还是摇头，柔柔地笑，“没有。”
“好吧。”夏念看她回答的斩钉截铁，不逼自己上赶着送愿望了，“那，那你还回静安宫批折子吗？要去的话，我想先回客栈了，等晚上再找你一起看烟火。”
无事可做，一个人干坐这里她不如回去睡回笼觉。
可没啥心愿要实现的夏今心又不让，“我不去批折子，你能再陪我坐会儿吗？”
夏念被她这要求搞得失笑，“就这么干坐啊？坐久了腰疼屁股疼，重点是我有点困，坐着会更想打瞌睡。”
昨夜整宿都怕喝醉的人要吐要喝水，夏念困得想死却不敢放心大胆睡，好不容易在卯时放下了心，结果无恨那个浑身都黑的又跑上楼敲门。
“你可以睡这里。”夏今心看向床榻，“昨日才换的被子，很干净。”
夏念跟着她的视线一并看过去，床上的颜色仍旧素雅单调，倒是旁边榻上的白绒绒狐狸毛格外醒目，想来躺上去肯定特别柔软温暖，摸上去的手感也一定极好。
夏念的注意力一下子被软乎乎吸引，甚至没留时间给脑细胞思考这合不合适，“好，我睡那张小榻。”
“为何睡那个？”夏今心愣了愣，再偏头看人时笑容定在唇角不上不下。
夏念麻溜地找了个借口，“你的床，我睡上去不合规矩。”
“我不介意。”但说完，夏今心马上又道：“如果你感觉不自在，我可以和你一起睡。”
不是，谁要和她一起睡了？！
“我就想睡那个。”夏念转过身看夏今心，煞有其事地讲道：“昨夜你肯定也没睡好，我躺上去会影响你。”
夏今心瞟了眼小榻，笑容的弧度抿成一条线，“你从没影响到我，反而你不在，更让我……难受。”
得，说来说去就是想一起睡觉。
睡就睡，她俩这样又不是第一次！
夏念不再与之争论，站起身，双手叉着腰装作不经意地去到小榻边上，然后很顺便地摸了一手，羽毛挠过手掌心的触感像刚拧开瓶盖的汽水，无数小气泡在她感官里沸腾跳跃，她好喜欢。
等丝绒撤下碗碟，夏今心也跟去夏念身边，看她撸猫一样顺了狐狸毛数遍，终于开口问：“你好像很喜欢这个？”
夏念回头，笑着眨眼，“我喜欢一切毛茸茸软乎乎的东西。”
“是吗？”夏今心也笑了笑，“这点倒和我有些相似。”
夏念呆住了，震惊了，找到同好了，“你也喜欢毛茸茸吗？”问完又暗骂自己像个白痴：她要是不喜欢，干嘛把这个放小榻上，笨！
但夏今心还是对她点了头，“嗯，喜欢。”
“没想到啊，夏今心你居然也是个毛绒控。”
洗干净躺上床后，夏念忍不住感叹：“你不知道，你在我的刻板印象里是个偏执且霸道还带点恋爱脑的女人。而且你的政治经验丰富，手段厉害，剑术也非同一般，算得上非常精明睿智的女帝典范，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喜欢毛绒玩偶的。”
“毛绒玩偶是什么？”前面都好理解，最后这几个字夏今心想不出具体事物，她慢慢翻过身面对夏念问道。
夏念本来平躺着，听见翻身动静，扭过头对她一笑，“就是用各种毛绒布料做成像小猫小狗这类动物的玩偶，在我曾经生活的那个地方，有好多，保准你看了都走不动路。”
“你生活的那个地方和涼国离得究竟有多远？”夏今心将左手放在脸下，眼角唇角都微微上扬，“为什么我从没听过这些，感觉你身上的所有都好稀奇。”
夏念心说“当然稀奇了，我可是来自几百年之后的人” ，不过面上一副不便显山露水，“反正挺远的，我告诉你具体的方位，你也去不了。”
“连我也去不了？”
“当然！”
夏今心拧着眉开始沉思，“再远再险要的地方，多花些时日总会走到，但你却说我去不了，莫非你们国主对我有所成见？”
天，这脑回路差点把人干死机。
为保夏今心不再想偏，夏念忙引导：“放心，绝不是这个原因。”
不过这个话题却让她忽然延伸出一个假设——如果夏今心跟她回Z国会怎样？
手背搭在额头上，她边想边说道：“如果你真去了我们那里，你会发现上天入海是件很容易的事，会惊奇隔着千山万水竟然能听见想念的那个人的声音，见到她的样子。还有，在我们那儿只要合乎法理不影响他人，想做什么都可以，你可以喜欢女人男人，你也可以永远不嫁人，全凭你自己做主。”
“这世上竟然有这样的地方。”夏今心既向往又觉得不可置信，“一辈子不嫁人或是喜欢女人，父母长辈们难道不会反对吗？周围的人不会议论吗？”
殿内的炭火早已撤下，可是温软体香却丝丝缕缕缠绕在夏念的枕边，她缓慢闭上眼，接过话笑道：“会反对啊，但只要你经济独立，且有能力对自己的选择负责，他们也奈何不了，更不能强迫你去婚嫁。至于旁的人，那就更不用在意了，日子是自己过自己的根本不需要给他们解释交代。”
“听你这么说，”夏今心看着夏念，“我好想去你长大的地方瞧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