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的时候天没亮，夏念回客栈时已是暮色压境。
真应了那四个字——早出晚归。
上楼，抬手敲了两下叶萃的房门，她主动打招呼：“丫头，我回来了。”
没一会儿，门从内打开，两个小丫头欢天喜地迎上来，“姑娘您和主子这一日过得怎样？”
夏念摸摸鼻尖，“挺好。”
“既然挺好的，那您怎么不住在宫里？”叶萃的一双眼睛都快笑得变成一道缝。
“挺好就一定要住宫里吗？”夏念不请自来地进屋去，随后坐下，“再说了，我和她……也不是该住一起的关系。”
莲荷用手扯了下边上的人衣裳，“姑娘这话是何意？”
叶萃只好把手放嘴边，凑近她耳语，“就是想住宫里，又过不了心里的坎的意思。”
“丫头，你声音太大，我可全听见了。”夏念没洗手，想翻开杯子摩挲杯沿的动作不得不半路截停。
叶萃已经掌握了自家姑娘的脾气秉性，她知道这话并无生气，胆大地坐到姑娘边上，打趣道：“那您说我说的对不对。”
夏念右手撑住头，看叶萃，“不对。”
“好吧，您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叶萃被盯得捂嘴笑，等笑够了才问：“话说，您昨夜怎么遇见的主子？”
“去买酒的时候撞见的。”
叶萃不觉得奇怪，“也是，您心里烦就想喝酒，但没想到姑娘和主子这么有缘竟然会在酒坊来个不期而遇。”
“这样就算有缘？”
“那不然什么叫有缘？”叶萃学她，也用手撑住头，“帝都那么多酒坊，偏偏在那一家，你俩不早不晚刚刚好遇见，更何况咱们还是瞒着主子回来的。”
夏念被叶萃说得忍俊不禁，“你最近嘴皮子功夫见长了啊。”
“还不是您和无情大人教得好。”叶萃说完收起嬉皮笑脸，问：“那您用过晚膳没有？”
“吃过了，你和莲荷呢？”
莲荷走到叶萃身后边站着，大方回道：“我们吃过了，谢姑娘惦记。”
得，好不容易把老成持重的叶萃变随和了，又来个接替她的莲荷。
“抱歉，年夜饭没能和你们一起吃。”夏念想到两个丫头的身世，“看完烟火我请你俩吃牛肉面，如何？”
莲荷不知道该怎么回这话，便看叶萃。
“托姑娘的福，我们今晚吃得很饱也吃得很好，您无需这样。”叶萃想拉着姑娘的手，像小时候拉着娘亲一样，却忍住了，只是笑，“而且您不欠我俩什么，反倒是我和莲荷常让您担忧记挂，该抱歉的是我们才对。”
“怎么说，我们三个如今也算半路家人，是该担忧记挂着。”夏念被节日的氛围弄得有些触动，怕再说下去又把两个小丫头说落泪，“那我给你们银子，自己去买点喜欢的东西。”
说完，她就从钱袋里拿出三锭白银放桌上，“怎么花随意，剩下的也不必给我。”然后站起身，“等戌时到了，我们一起去城楼那儿看烟火。”
夜色渐深渐冷，湖面却倒映着过年的浓浓喜庆，长街上更是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戴着狐狸面具，夏念走在叶萃和莲荷的中间，“今夜人多，你俩一定要多加注意。”
“无情大人派了不少侍卫跟着，姑娘尽管放心。”
无情办事可靠，夏念自然放心，只是从昨晚过后，她们再没碰面也不知这会儿在干什么。
此刻，跟着无仇无恨无怨上城楼的无情正警戒地注意着周围，哪怕是一只飞虫，都决不允许靠近。
而她们守护的人正一步步走上石阶，最后站在了受万人敬仰的地方。
“来了！女帝出来了！”
靠城楼最远的那一头突然传出几声呼喊，随后，身边站着的百姓都纷纷跪地，朝城楼上的那抹鹤顶红跪拜行礼。
夏念不得不跟着一起做。
城楼上的夏今心用视线仔细搜寻了许久之后，终于发现了跪在人群最外侧的素白身影，她赶忙抬手，“都起来吧。”
夏念又随着大队伍的动作起身，而后等着“赐福袋”这个环节。
实话说，这个节目在聚满了人的场合里很容易出安全事故，毕竟谁都想要女帝的福袋。
可是夏今心提前安排了许多卫兵，将前来的百姓分成了 “小团队”排着，这样，就算有福袋掉下来，十几个人的队伍也闹不出多大的混乱。
关键，夏念没想到福袋的个数也很多，几乎前来参与活动的百姓将近半数的人都有。而且即便没领到女帝亲手赐予的福袋，在禀明自己所处的这队卫兵之后，他也会从身上的布袋里取一个补上。
当然，叶萃和莲荷是幸运的，此时已经拿着金线绣花的精致福袋乐得又蹦又跳。
夏念虽没这个运气，但面具下的她仍然很高兴，高兴夏今心如她所了解到的那段历史一致，有颗为民利民的决心，也高兴夏今心正靠着自己的努力在让涼国变得更好。
“你不愧是涼国女帝。”不愧是她宁愿不吃不喝都想多了解的考古对象。
“姑娘您在说什么？”叶萃觉得耳边太吵了，像放鞭炮一样。
夏念把手按在她肩上，调高了一些音量，“我说这个年真是过得太棒了！”
不知是谁跟了她的话，紧接着，城楼下的百姓们都高喊着，一声声的，仿佛是要响彻天际。
再过了不久，头顶忽然蹦开一簇白光。
“烟火大会开始了！”
而夏念再看向城楼之上，却见那抹红消失了。
不用猜，夏今心必定是下来找她。
夏念四下看去，到处都是百姓，迟迟没瞧见找来的身影，她也不敢离开，怕一走，她便与那个人错过。
不期而遇这种事，不会天天都发生，反之，可能这次错过了就是永别。
她想着，慢慢摘掉了脸上的面具，想让找来的人更清楚看见自己，结果刚取下，她的手腕便被一只温软的手握住，她一回头，待看清后只是笑了笑没说话，就跟着握住她的人离开。
帝都不缺站得高看得远的地方，何况带她来这五层塔楼的还是女帝夏今心。
手腕从刚才握住后就没松开过，夏念也不好扫兴让松掉，便由着夏今心。
五颜六色的烟花在纯黑的幕布上绽放，轰鸣的爆裂声提醒看见的人们，旧的已经过去新的即将到来，可能会感到迷惘害怕，但是总会等到天亮。
“新年快乐，夏今心。”从在城楼上见到她那刻就想说的话，夏念终于在半个时辰以后对她说出。
“那我该回你什么？”夏今心觉得身边的人比绚烂花火更好看，很真诚地问：“新年快乐，夏念？”
“可以。”
听一个古人说这话，夏念有种恍然不真实感觉，她回看着夏今心，莫名感慨：“今夜，好像一场梦。”
盛大又美丽，温柔又恬静，让她有些舍不得醒来了。
“夏念，这不是梦。”
不仅是告诉眼前的人，也是夏今心对自己说，包括手里握住的手，眼眸里瞧见的笑颜，所有的所有都真实在发生，并非因为她太过渴望而产生的幻象。
不是梦，她真的和涼国女帝看了场烟火。
“我会永远记住。”
“记住什么？”
夏念这次没有顾左右而言其他，更没移开视线看别处，她看着真实的夏今心，握住她手的夏今心，一字一句道：“记住今夜的所有。”
“也包括我吗？”
这话才落，天空又是接连盛放的烟花。
夏今心暗了神色，她猜，夏念肯定没听见，而她再无勇气重新问一遍。
但是今夜过于美好奇妙了，不仅实现了她的心愿，还听到夏念对她说——
“是的，包括你。”
怎么办，她贪心想要更多，她快按不住强忍的拥抱欲望。
“那我……能抱一下你吗？”屏住呼吸，夏今心不敢眨眼地看着和自己面对面的人，“只一下，好不好？”
没有答应，没有拒绝，夏念直接将两人最后的空隙擦掉。
她们在隐秘的高楼上，在一片欢声笑语的背景音里，在绚烂光影的映照下，紧紧相拥，久久不放。
夏今心闻着近似自己寝殿内的馨香，迷恋着抱住自己的温暖，缓慢闭上眼睛。
圈在腰间的手很紧，像是护着一件重要的宝物，怕消失。
虽然一直在说“不亏不欠，心安理得”，但其实从她穿到这个身体开始，她就在和阿念一起“伤害”夏今心，是她们把她变成的这样。
想到这，夏念感觉压在她心口的闷堵又找了回来，“对不起。”
如果有更好的处理方式，她绝不会连普通朋友都不答应做。
靠在肩上的重量减轻，怀里的热度也渐渐远离，夏今心睁开眼却蹙了眉，“为什么突然与我说这三个字？”她有种不好预感。
“夏今心，我没想到会是今天这样的结果。”夏念笑得不太自然，“我以为只要让你放弃挽回阿念，放开我，所有的一切就会好起来。”
停顿，她看着夏今心眼中的烟花，半晌后才继续，“可是最后仍是伤害了你，我真的很抱歉。”
“夏念，如果你一定要如此说，那我也该对你说抱歉才是。”
深吸一口气，全是失了冷冽却暖甜的味道，夏今心用尽全力笑着与它对抗，“抱歉把你当成了阿念，抱歉把对阿念的执念放在了你身上，抱歉那一剑伤到你，抱歉……没舍不得放你走。”
“所以你看，我多坏，多霸道，有这样的结果也是我咎由自取，和你和阿念都无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