浏州的春节氛围又被一场皑皑白雪盖住了属于它的喜庆。
好在,刘大人对堤坝建造一事上心,过节没复工的日子,仍然每日前去现场查看,直至确认没有坍塌风险才赶回府邸。
夏念在路上遇见过他两次,听他说,进度完成的很顺利,估摸着立夏以后就能竣工使用。
而夏今心交代给她的另一件事——米铺的生意虽不亏不赚,但也稳住了整个市场的价格生态,算是完成。
什么都顺利,好也不好。
好的是老百姓们过上了安稳平顺的生活,不好是她闲着的时间变更多更难熬漫长。
夏念为打发无聊,特地让整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无情去帮忙找了好多古书,窝房间里一看就是大半天。
叶萃和莲荷担心她因此看坏了眼,又亲手扎个鸡毛毽拉着她去院子里踢。
这么看着踢着总算熬到夏今心再次下旨宣汉阳王进宫,汉阳王不从,于次日起兵的重大节点。
浏州紧邻汉阳,但奈何中间隔了条看不到边的浏河,夏念看不见两军交战后的烽火狼烟、战鼓喧天。
只有无情在收到信使送来的信后给她说的那几句。
“无恨已经将汉阳王堵在了虎啸关,主子的师姐跟无怨也各带了五万的精兵包抄汉阳王的后方。”
“主子的意思是围起来先不急着强攻,给他来个车轮战耗掉他一些兵力,也让他放松警惕以为咱们就派了这么点人去应付,最后再由包抄的覃湘师姐和无怨从后方打他个猝不及防。”
“三方拖着他,就算他手里兵马粮草充足,在虎啸关那里也难撑过一月。”
“而镇守在定安城的无仇手上还有十万精兵没动,等汉阳王的兵疲累不堪时,无仇再带着他们前去一举拿下。”
夏念很认真的听无情说完才问:“所以无恨是特意按着兵没动让他进的虎啸关,为的就是让他腹背受敌?”
“那不然按着不动是怕他惧他啊!”无情拍着大腿,兴奋地又道:“忘了告诉你,主子放莫尧去找他其实还有个目的,就是想他给汉阳王出谋划策。”
什么跟什么,夏念的脑子一时没转过弯,“她不是把莫尧当作要动汉阳王的饵吗?为什么又说是故意派他去做军师?”
无情忍住了说夏念傻的冲动,毕竟她一开始也以为主子只有这个目的,可直到今早她看见无仇的信件,才琢磨过来,“因为主子早已把莫尧带军打仗的那些策略熟记于心,也就是说,莫尧想怎么打,会怎么打,主子已了如指掌,等他亲自带兵上阵后可要比对付一个不太熟悉的人来得更稳妥。”
一鼓作气,无情干脆把所有知道的布局谋划都告诉了夏念:“还有之前,主子下旨让汉阳王接收莫尧,说只要接了就给他兵马粮草,给他孩子加封进爵,你知道那些兵都什么样儿吗?”
“什么样儿?”夏念此刻的脑袋就像加载符号一直在转圈。
撩着耳边一缕头发,无情洋洋得意道:“精心准备的不怎么样呗,反正不拖后腿就很好了,至于作为……”说到此处,她又遮着嘴笑两声,“很难讲。”
“难怪非要放走莫尧,要送汉阳王兵马。”夏念总算加载出一些细枝末节,“这样既堵住了说夏今心要剪除宗室的那帮人的嘴,又能顺理成章完成她的布局,谁听了不夸她这一招用得巧妙。”
“同时这些弯弯绕绕也足以说明,夏今心一开始就已经安了心要收拾汉阳王,无奈刚登上帝位不久,整个帝都包括涼国的局势都还不稳,加上汉阳王没有抗旨不从,她迫不得已才忍他到现在。”
“那是。”无情愈发钦佩主子的谋略手段,脸上笑意都散发着骄傲,“不瞒你说,对付汉阳王也不单是对付他一个人,这次,那些心术不正的王爷们统统都得拉进来一起收拾掉。”
夏念一下想到了夏缘起的父亲庆阳王,“你是说,夏今心这次还有意把各地的王爷们都搅进来一并除掉?“
“一个个收拾太麻烦了,主子不想拖那么久。”说得口干舌燥,无情替自己和夏念倒了杯水,“再者,他们如果真想证明自己无异心,不更应该主动站出来去收拾汉阳王吗?”
然后打赢了要死,打输了更得死。
涼国女帝果真布了好大一盘棋!
这样的女人做什么不会成功,想得到什么得不到?
阿念宁愿死也不肯换回来,不就是怕夏今心把这些计谋用她身上吗?
不,猜都不用猜,是一定会用她身上!
夏念忽然觉得有阵冷风从脑门一路向下吹到了脚底,将她整个人吹得里外冰凉,手脚发麻。
可她并非是因为夏今心的多疑敏感、精于算计才感到如此,相反的是,她很为夏今心所经历的一切感到心疼。
心疼她自始至终的愿望只是为爱一个女人到白头而已,心疼她在爱人的这段路上失去了唯一的亲人,心疼她即便做了许多努力到最后却是连深爱的女人也觉得她可怕……
而且《涼国志》上对汉阳王谋反之事仅一点关键片段和最终结果,并没有过多详细记载,不过倒是和无情所说的相差无几,真实性不用再怀疑。
但这也就意味着夏今心在往后执政的几十年中仍要每天多疑算计,还要再遇到无数看得见看不见的敌人……最可悲的是,她连逃避的选项都没有,只能硬抗硬撑下去。
可夏今心曾经也是被父母宠爱的公主,她的人生本该有更多幸福完满,夏念却想不出来夏今心在登上帝位后得到了什么好处。
甚至一句心疼的宽慰,她现在都无法亲口告诉夏今心,只能叮嘱无情:“明日起多派些人去浏河巡视,谨防他们觉察到形势不利后渡河逃走。”
“这点你放心,我已经安排好了。”
“那就好。”
夏念看着窗外黑透的天色,深深吸了口气。
她想,如果在帝都的时候直接说出想要留下来的话,此时她就能和夏今心一起商量面对,不至于在这里听无情转诉。
到底是她犹犹豫豫错过了机会。
喝完两杯水,无情瞧边上坐着的人还是一副发呆愣神的状态,便动手戳了下她胳膊,“不说话,你又胡思乱想什么去了?”
听见问话回过神,夏念在唇边勾出一个牵强的笑,“我在想,夏今心真是厉害。”
没有崩溃,没有自暴自弃,还想出无数办法稳住整个涼国,她真的好厉害。
“那你能不能在这场仗结束后待她好一些?”无情没指望夏念留下,只不过私心向她拜托道。
“什么叫好?”太宽泛了,夏念希望无情给她一个限定的考虑范围。
无情准备起身回自己的房间,走了两步才回头, “你如果哪日决定了要走,恳请你悄悄地走,不要告诉主子也不要告诉这里的任何人,包括我。”
从帝都回来后,这人身上的打扮也开始近似无恨,夏念从上到下再找不出初见的那抹亮色。
还有叶萃、莲荷、丝绒她们其实都与初见时的模样有了出入,只是她一直忽视掉了这些转变,其中也包括她对夏今心的态度。
这让夏念再次想回到那个问题——她拿着圣旨没有给阿念,究竟是对汉阳王一事感兴趣,还是现在的自己已经不想走了?
静静看着无情许久,她依然没个确切答案,无奈回以一笑, “好,我答应你。”
这一夜,雨夹着雪下了整晚,想来许多人受此影响失眠到天亮。
不仅如此,自汉阳王举起谋反的大旗后,夏念的睡眠状况就一天不如一天。
尤其听见无情派去的探子回报,一些先前不满夏今心的地方官员,还有几位封地藩王也响应着加入了汉阳王的阵营。莫尧当上汉阳的军师之后,作战的策略也和原先的套路大相径庭,无恨那边已快要守不住虎啸关……种种,夏念就恨不得快马加鞭赶去帝都。
因为知道最终结果的只有她,夏今心并不知晓,即便夏今心对自己的战术安排再有信心,没尘埃落定前多少会担忧焦虑。
一忧虑就影响吃饭睡觉,夏念一想到夏今心那张好看的脸会因此变得憔悴不堪,她就坐不住睡不着。
可她又不能在信上写“这场仗是你赢”交给夏今心,只能等夜深人静后自言自语疏导自己:“结果是好的,过程艰难点而已。况且夏今心是涼国女帝,抗压能力只会比你强上百倍,怎么可能像你想象的那么不堪一击。”
一方有了战事,紧邻的浏州城也深受影响。
十天后的夏念顶着黑眼圈出门时就听见两堆人在那儿讨论谁赢谁输,商量要不要打包好干粮细软逃跑……
无法,她又将前往米铺清点库存的脚步调转去了总管府,想让刘大人出面安抚一下城里的老百姓。
至于无情,自那晚谈话结束过后,白日忙着操兵练兵,晚上还要乘船亲自去守浏河,她俩见到面也没说上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