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萃只见过姑娘两次茫然无措。
一回是找到莫尧后发现并非是自己要找之人,另一回就是现在。
她也知道感情的事难说清,而要不要回家的决定太过重大,她一个旁观者亦不能随口建议。
所以待问话结束半晌,她才回道:“您实在担心主子,我们悄悄回帝都一趟便是,等主子好些了再回浏州。”
“马车我亲自去找,刘大人那里我会提醒他别乱讲,至于米铺还有堤坝的事我会让莲荷仔细盯着,姑娘只管放心。”
夏念没想到小丫头将她的打算计划猜中,还替她安排妥当,愣然的眼神中多了份感动,“谢谢你。”
谢谢在她理智快被担心挤占的时候,提醒她不要冲动下决断,亦在她冷静后仍想去一趟帝都时,没任何顾忌就答应同她一起回去。
“姑娘不必言谢。”上前半步,叶萃扶住刚刚推开自己的手,忍着翻涌在胸中的难受笑道:“走吧,回家收拾收拾,咱们也好尽早出发。”
两人很快回到宅院,并于午饭后离开了浏州。
正直草长莺飞的春日季节。
掀开帘子望出去尽是满目的青绿,伴着缠缠绵绵的细雨,朦胧又令人颇为担忧会因道路湿滑,耽搁脚程。
再见帝都城门,夏念和叶萃已在路上走了四天。
身体很是疲累,却没拖住她们戴上斗笠就下马车去订客栈的脚步。
这次住得离公主府格外近,其中缘由,夏念没有立即跟叶萃讲明,只是在定好房间各自洗漱完,她才把丫头叫来,“刚进客栈的时候,我听到有一桌人在讲,帝都多了位女神医。”
这件事叶萃在找店小二张罗晚饭时从他嘴里听过,她也一五一十把打听到的告诉姑娘,“传闻医术比张太医厉害,更是深得女帝喜爱。”
“所以夏今心的病……”
“应该已有好转。”
也对,不然掌管涼国几十年的女帝又是谁?
其实明知道夏今心生的这场病不会有性命危险,但还是紧赶慢赶的来了帝都,为什么,夏念早已不去多想,她只长长舒了口气,再笑,“有所好转就好,没大碍就好。”
叶萃看身边的人脸上有了笑容,也不再锁着眉,松快道:“主子是女帝,自有神明庇护,姑娘这下也能稍稍放心了。”
没见到人,仅靠一些只言片语拼凑,这怎么能够。
她来,到底还是想见夏今心一面,哪怕远远的,隔着人山人海也罢,只要能亲眼见到便好。
只不过在此之前,有件事她也得尽早处理。
“我不方便出门,这几日请帮我细心留意公主府,我想进里面去一趟。”
“您又要翻墙进去?”说完叶萃才惊觉自己的说话声太大,忙捂住嘴。
夏念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又仔细听了下门外有无异响,回过头无奈笑道:“从大门进去,夏今心不就知道我俩来了帝都,自然只能翻墙。”
“您为何还要进去?”叶萃稳住激动,松开捂嘴的手,悄声再问:“姑娘究竟是想做什么?”
那件事,夏念也是在半路做的决定,她没想过隐瞒叶萃,“我要去剪了绑在桂苑里那棵桂树上的红线。”
虽然她原是想着夏今心亲手去剪,可既然做了不再相见的决定,她就只能自己去办这事儿。
“剪红线?”叶萃似懂非懂地看着自家姑娘,“您这是要彻底断了和主子的情缘吗?”
夏念停下拿勺子盛饭的动作,“纠正一下,是我替你家阿念姑娘断了和夏今心的情缘。”
叶萃懂了,抬手把面前的汤碗放到姑娘那边,些许感慨:“断了也好,以后各自得以解脱,不用再为了年少的许诺煎熬苦恼。”
“嗯,这件事办完,阿念跟夏今心就再没关联了,我来这里受的罪也算没白受。”说完,夏念埋头干饭。
拿起筷子,端着碗,叶萃看姑娘吃得有滋有味,这才往嘴里送一口菜。
无人说话,席间又变安静。
直到两菜一汤所剩无几,店小二收拾干净桌子出去,夏念提壶倒水时才听叶萃说道:“姑娘换来这里的机缘,许是就为帮阿念姑娘了结这段缘分吧。”
“你为什么会这样觉得?”夏念也有过这样的想法,但她想听听看叶萃的和自己有何不同。
身体坐正,双手摆放在大腿上,叶萃一字一句回道:“因为我所认识的阿念姑娘不会愿意看见主子为自己难过,更说不出口永远不再见主子的话。但是姑娘您不一样,您对主子没多少感情,您也不需要考虑那十几年的朝夕相处,还有主子为了和阿念姑娘在一起不惜斩杀了建孝帝等等这些事。”
“您俩不亏不欠,您俩之间的情谊纯粹又平等,所以分开这两个字由您来说并无任何负担。”
闻言,夏念唇角渐渐弯出点笑,她为小丫头的茶杯倒水,“分析得很有条理,你继续。”
“再加上阿念姑娘的身世,让她没办法同下令杀自己家人的女儿相伴到永远,更做不到对主子下手她只能选择离开。可难就难在,离开这事哪有那么容易,主子绝不会放她走。”
“所以你家姑娘日日请求上苍给她逃离的机会,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我这个倒霉蛋被上苍挑中,然后与她换了灵魂来到涼国,再帮她和夏今心顺利分手。”
听人说了两大段,最后的内容夏念替小丫头补全。
平放的双手已经在说话的过程中交握一起,叶萃微微抬头望向右边坐着的人,明白再说什么都于事无补,只叹:“姑娘这些日子受苦了。”
“苦是有点苦的,毕竟来这里之前我一无所知,导致连个心理准备都没有。”夏念苦笑一声,然在对上双闪着泪光的双眼后又收起苦意笑了笑,“只不过,如今回想起来,先前的那些苦好像也还好。因为在这里我重新认识了涼国女帝,也意外结实了个聪明伶俐的叶萃丫头和见面就往我身上黏的无情。”
姑娘就是这样,即便自己心里再苦再不情愿,嘴上说出的话却还在宽慰旁人。
叶萃很心疼,但她能力有限,帮不上姑娘什么忙,只能尽力把吩咐的事情办好,“明日一早我就去公主府。”
白天街上人多,戴着斗笠也容易惹人注意。
夏念特意为叶萃化了个显年纪大的妆容,然后把人送出门,叮嘱:“公主府护卫换班的时辰重要,但你的安全比它更为重要明白吗?”
“嗯,叶萃明白!”
出客栈后,叶萃按着先前所记的轮换时辰盯了会儿公主府,不敢一直盯着看,她只得沿着长街闲逛,好再装作无意地走回到公主府。
走着走着,她居然走到了红香园门前,而且还瞧见门外停了一辆车饰豪华的马车。
叶萃认出了那是谁的座驾,慌忙转身躲在桥头石像后。
约莫躲了半炷香,她果真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从里走出来,并且主子身旁还跟着一个气质娴静,举手投足都礼仪得体的女人。
两个人说着什么,脸上都浅浅带笑,只是下一瞬,主子又用绢帕遮着嘴咳嗽,看起有些痛苦难受。
无情和无怨也在,叶萃唯恐被眼尖心细的二人发现,便缩回露出的半颗脑袋,将身体贴靠在石像上。
她想不明:姑娘已经不在红香园,主子为何还要来此处?
还有那位陪着主子的女人,若她没猜错应该就是小二口中说起的女神医。
龙体抱恙,不在云泱宫好生将养,却带女神医来红香园……
好多不解疑惑,叶萃想破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直到听见车轱辘碾过石板,离她越来越远,才转身往公主府去。
盯人的活儿一盯就是一整天,随便买了个烧饼当晚饭,叶萃找了处紧挨着河边的石墩子坐下继续等下一次轮换的时辰。
再过不了多久便要立夏,河上的小舟已有客人饮酒作诗。
咬一口烧饼,叶萃望着一白头老翁撑船自石桥下穿过,正好奇他又送的什么客人,肩膀就被拍了拍,她回头,惊讶不已,“姑娘怎么出来了?!”
夏念一早便计划好,叶萃盯白天,她自己盯晚上,“你吃完就回客栈睡觉,明儿天亮了再来换我。”
“您不怕被瞧出吗?”叶萃知道姑娘是照顾自己,但她还受得住。
“我穿了一身黑,到时往没光的角落一站,谁会认出我。”夏念朝小丫头摆手,“你只管回去放心大胆地睡。”
不敢不从,叶萃嚼巴咽下嘴里的饼,点头回道:“那好吧,我盯白日。”
夏念用袖子扫干净另一个石墩的灰尘,坐下问:“怎么样,盯了一整天有什么发现?”
“暂时没什么特别,不过……”,叶萃有些犹豫,“有件事我不知姑娘是否愿意听?”
“何事?”
叶萃挪着脚步转过身,对向面前的人,“我白日在红香园看见了主子。”
“是……吗?”夏念这时也恰好在那位白头老翁的船上瞧见两个女人的身影,轻笑着问:“她一个人去的,还是同别人?”
帝都的路灯可比浏州的紧密,使得沿河一条线亮如白昼,她看清了其中一位的脸。
只可惜隔得太远,她无法具体瞧出有没有病态。
叶萃的心思早没在湖面的小船上,全在姑娘的侧脸,她很小心地回道:“貌似是和那个女神医一起。”
夏念感觉此刻的自己仿佛被人推进了装满浓缩柠檬汁的池子里,吸进鼻腔的空气是酸涩,入目的情景是酸涩,就连舌尖回味的也是酸涩,可她还是笑得满不在乎,“那挺好啊,证明她身体恢复不错。”
“您不生气吗?”
转头看问话的叶萃,夏念明知故问:“生气什么?”
“主子和那位女神医去了您住过的红香园。”
原来还可以为这事生气,夏念口是心非地笑一声,“去哪里,带谁去那是她的自由,我…气那些做甚。”
听姑娘这么说,叶萃也松了口气,“您不气就好,我还担心哪天您亲眼目睹主子和女神医在一块儿会不舒服。”
不用改天,她已经目睹了,甚至还看到夏今心把头靠在了那个女神医肩上。
“呵!”夏念目不转睛盯着河面上的风景,冷笑道:“我又不喜欢夏今心,她与谁站一起,抱一起,我根本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