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长街上，除了冷清夜色，能看见的也就两个面面相觑的女人。
夏念背靠在门柱子上，还是决定开口催一催，“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我好一会儿了，你不累的？有想问的就赶紧问，等会儿夏今心出来，你只怕想问也没机会听我回答。”
站在夏念面前，无情仍旧保持着双手抱胸的姿势，眉毛也皱一起， “不是决定要走了吗？怎么又回来？”
“因为夏今心生病了，想回来看看。”
无情倒是没想到夏念这样直白，表情都来不及切换，愣住，“那你和主子……”
“我们现在是朋友。”
“啊？”环抱的手一下松掉，无情将它抱住自己的头，“朋友？我没听错吧！”
夏念靠得背痛，回头去看夏今心出来没有，结果什么都没看见，只得又看着无情，反问：“做朋友怎么了？你和我不也是朋友。”
“可是……主子对你的感情明显和我对你的感情不一样啊！”
“哪儿不一样了？”夏念觉得无情想太多，还顺道帮着夏今心解释：“她以前那样是把我当阿念了才动手动脚，现在她已认清自己的感情也知道我是谁，她对我就是朋友间的那种亲近。”
“是吗？”无情挠挠头，小声地嘀嘀咕咕：“那我怎么瞧着主子像是要把你吃干抹净的样子。”
“你瞧着夏今心像什么？”夏念从柱子上直起身，想听清楚些，却在这时听见有人唤她名字，赶忙应声：“我在这里！”
无情见到主子出来，小嘴巴立即闭紧。
夏今心只是看了抿紧嘴的人一眼，就朝夏念伸出手，“很晚了，我们走吧。”
没说不让跟，但是无情又怕跟得太近不合适，只能远远地，慢慢地随在前面的两人身后。
去客栈的那段路，夏念牵着夏今心的手一步一步走。
夜凉如水，绕城的河道早没了客船。
“那天，我看见你了。”
没头没尾地起了个话题，夏今心只得望向夏念，询问：“哪一天？”
“你和女神医游船的那天。”两人刚好经过那几个石墩子，夏念指着其中两个说：“叶萃坐那儿，我坐旁边，看着你把头靠在女神医肩上。”
“然后呢？”夏今心也不急着解释为什么将头靠女神医身上，“这有何不妥之处吗？”
夏念有些触情生情地摇摇头，“没有不妥，是我……想到了那次，我们也在船上，可是相处的状态却势同水火，而你和她看着很要好。”
“所以你看见我和她靠一起，不高兴了吗？”
问这话时，夏今心温柔注视着她，脸上的笑容格外赏心悦目，夏念诚实地“嗯”一声，“是有点不高兴。不过我已经回来了，等你的病完全好彻底之后，我也可以再带你去一次。”
之前的不美好，她现在有足够的时间去将它们变成美好回忆。
回到客栈，夏念不想惊动隔壁房的叶萃，蹑手蹑脚地推开门就直把夏今心往屋里送，“那丫头还不知道我在公主府见到了你，咱们小点声。”
“为何小点声？”夏今心被夏念按坐在凳子上，不解地仰头问：“你很不想她知道我和你成了朋友吗？”
手提着茶壶，夏念准备下楼去装点热水，听见这话后连声否认：“我没有！我哪有这意思？！”
“那你……”
“等我把水装满了再上来与你细说。”
夏念动作快速地跑去楼下，没多久功夫，两个人就洗漱干净躺床上。
熟悉的感觉终于找回来了，夏念舒服地往夏今心躺的内侧又动了动，随后才把没解释清楚的事情说给夏今心听，“其实这次来帝都，我跟叶萃的打算是剪断公主府桂树上那根红绳，再远远地见你一面，确定你无事了便离开，并没想过出现在你面前。”
额头贴在靠过来的人肩上，夏今心满足道：“但你和我还是见了面。”
耳边传来一声很浅的笑，她听见夏念感慨：“是啊，我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所以要是让叶萃知道了，肯定会缠着我问东问东西，那我们还如何像现在这样好好躺着说话。”
夏今心也有好久未见到叶萃，在她的记忆中，那丫头的眼睛里只有她家夏姑娘， “她很喜欢你这位新主子。”
“我不是她的主子，”夏念纠正夏今心的用词，“你应该说，她很喜欢我这个半路家人和朋友才对。”
“半路家人？”夏今心只在意这四个字。
“她没了父母，我也离开了家，而她从认识开始就跟着我，我俩在涼国算相依为命的关系，当然是半路家人。”
夏念解释的很详尽，夏今心也听得很明白，可是听完之后舌尖却仿佛尝到了醋，有点酸，“我没了父皇母后，只能和你做朋友，而同样的叶萃却是能和你成为家人。”
说话声很轻，但是因为离得太近，夏念连夏今心呼吸的频率都能感受到，又怎能听不出来这话想表达的意思。
她笑着翻身正对夏今心，问道：“那我和你睡一张床上，却从没和叶萃睡过，那她是不是也觉得不公平？”
身处黑暗，听觉嗅觉触觉只比视觉更敏感，即便看不清夏念此刻的脸，夏今心也能凭着平缓的呼吸，温暖馥郁的馨香，还有手指触碰到的细腻光滑想象描绘，在她眼前的会是怎样一张好看的笑颜。
原本发酸的舌尖在这瞬又好似尝到了甜酒，醇香醉人，她的手不再满足侧脸的那点细腻，指尖开始攀上额头、抚过柳眉、再沿鼻梁缓缓一路向下，“我不是她，又怎会知道呢。”
似羽毛轻描在脸上的指腹，每过一处便引起一阵颤粟，这不是夏今心第一次对她这么做了，但夏念仍旧无法淡定地坦然接受，她不得不抬手阻止快要触碰到嘴唇的动作，“夏今心，你再这样我没办法专心听你说话了。”
不是生气的语调，而是带着笑的叫停。
夏今心听到夏念唤她名姓才回神过来自己刚刚做了什么，然而她的手还在夏念的掌心里，虽握得不紧，她却不想抽离，“抱歉，我……不是有意碰你的。”
“没关系，你可以碰。”夏念握着手放到枕头上，建议夏今心：“但你下次想碰我之前最好先告诉我一声，我也能有个心理准备。”
“准备什么？”不是明知故问，她是真的想知道夏念介意自己碰哪里，又抗拒自己碰到哪一步。
夏念没想过成为朋友后还要让人摸脸，不过她既然答应了会成为夏今心最好的朋友，自是不能小气，也就实话说：“准备忍着，因为很痒，我怕痒。”
“我不怕痒。”
“那…这挺好。”夏念一头雾水地接上话。
“所以你可以摸我的脸。”
“……”她说的话好像没包含这层意思吧？
夏念愣住的同时，也在想明日要不要问一下无情——朋友间需要互相摸脸吗？
—或者，在涼国交朋友是要摸对方的脸吗？
无言沉默，会将萦绕心头的猜忌放大，尤其在没有一点光线的黑暗里，夏今心愈发怀疑自己的言行是否又让夏念感到厌恶生气。
她往回抽手，声音压低到几乎听不见，“没关系，你不喜欢碰我，也无妨的。”
可是抽了一下没抽动，反而被夏念握得更紧，“夏今心，不要胡思乱想，我也没有不喜欢碰你，只是我发现和你睡一起后，眼皮就像挂着俩称坨，越来越睁不开。我们今晚先碰到这儿，等我睡醒了再满足你可以吗？”
“明早我要上朝，还得处理许多政务。”太阳落山前恐怕都得在宫里。
“那我明日送你去上朝，然后再陪你在静安宫处理政务。”困得快丧失意识的夏念，把握住的手枕在脸下，哄道：“睡吧，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客栈大厅里。
无情跟着自家主子来到此处后，两只眼睛就定在了二楼楼梯口。
今夜，她决不能让任何一个危险人物靠近那间房，想着，便又倒了杯掌柜特意为她泡的醒神茶喝掉。
子时早已经过了，清点完账目的掌柜也打着呵欠撑不住想去睡，终于走上那张唯一坐了人的方桌前，恭敬问道：“大人您还有旁的吩咐吗？”
无情办正事的时候习惯独来独往，不喜人打扰，朝他不耐地挥手，“去睡吧，我这儿没用得上你的地方了。”
“那好，大人您慢慢坐着喝茶，有需要喊一声就成，小的就睡在后院。”
掌柜说完便与小二抵上了客栈的大门，但是灯烛一点没动，整个大厅亮如白昼，丝毫没因为只坐了她一人而显得冷清。
就这么坐着不知几时，楼上忽然传来一声开门动静。
无情放下杯子，警惕地够到桌上的剑握在手上后抬头看去，结果却瞧见叶萃那丫头正脚步慌张地下楼。
面色瞧着十分焦急，木楼梯被她踩得咯吱响，无情赶紧起身问：“小叶叶，可是楼上发生了什么事？”
叶萃在子时送姑娘去了公主府之后，回来躺床上半睡半醒的极不踏实，越想越害怕中途发生别的岔子，最终还是决定去公主府一趟瞧个清楚。
到时就算姑娘真被府里的护卫抓住了，她也能及时去找云泱宫的女帝陛下救人。
但她万万没想到，着急忙慌下完楼梯，竟然看见了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无情。
“无，无情大人您怎么在这里？！”她既诧异又惶恐。
“我跟着主子和夏念来的。”无情紧张地看着叶萃，再问：“你呢？慌里慌张的这是准备去哪儿？”
叶萃原本已经慌得六神无主，听见无情说姑娘已经回来了，还是和女帝一起，她严重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我们姑娘是偷偷回来的帝都，女帝陛下又怎会知道她今夜去公主府，无情人就别拿我逗趣了。”
“所以你慌张着急地下楼来，是准备去公主府找你家姑娘？”
叶萃也不遮掩避讳，相反的，她莫名相信眼前这个人，“嗯，姑娘说要去桂苑剪红线，我怕她出事，便想着去看看。”
原来是这样，无情搞清楚了，用脚勾开一根长凳把小丫头按在上面，“你不用去了，我和主子在公主府碰见了她，然后一起回来的这客栈。”
“真的？主子也去了公主府！”叶萃颤抖地抓住无情的手，“那她们见面以后还好吗？没吵架……吧？”
无情对叶萃这丫头挺喜欢，阴沉的脸色立马恢复到以往的笑颜，“吵啥啊？夏念说她和主子已经成了朋友，现在两人的感情别提有多好了。”
“朋友？”叶萃坐了会儿还是不可置信，“她们……怎么会成朋友呢？”
难不成姑娘她……
一个更令叶萃不敢想下去的走向正在脑子里翻江倒海，也在这时，她听到双手托着腮的无情嘟囔道：“我还以为过年的那次分别是最终结局了，没想到夏念听见主子生病后还会眼巴巴赶来帝都，甚至愿意和主子成为朋友。”
那个女人的心思，涼国怕是没一个人能猜中，无情越想越挫败，也替主子往后会面对的处境感到难受，又怨道：“但她也不想想，自己迟早要回家去的，给了希望，再让人眼看着溜走，倒不如一开始就不给才好，何苦还答应呢？”
如果这番话是讲在今夜之前，叶萃不觉得无情的“抱怨”有任何问题，可是姑娘既然决定再来帝都，那便是想过会有这一天。
沉默了片刻她才应道：“姑娘不是随便许诺的那种人，既然她答应与主子做朋友，那就绝不会是一天两天，无情大人倒也不必如此悲观看待。”
“你的意思，夏念这次回来有可能在帝都住下不走了？”
“也许吧，我也不知道。”叶萃仰头看向二楼，橘黄色的烛光驱散了部分黑暗，看着并不让人觉得害怕。
她看了半晌之后回头笑问道：“无情大人，您要和我打个赌吗？”
眉毛一挑，无情直起身， “赌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