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马监的最后一日,陈遇将亲手编织的九百九十九根天马鬃毛平安结分发给同僚。老监丞捧着平安结嘟囔:“这结打得比月老的红绳还复杂,小陈有心了。”
“爬完同心台有感而发!”陈遇红着脸笑道。
“咱们小陈以后去了姻缘殿,可别乱牵红线。”面若重枣的仙吏塞来一包枣泥糕,“上次给我牵了个扫把星,约会时差点被陨石砸穿天灵盖。”
杂七杂八的要求一一客气答应。有两个小吏哭得感天动地,不知如何是好,只好道:“我是离开,不是离世,会常回来的。且我今天还得在这当值呢!”
其实已没怎么活派给她,便主动同最熟络的两位小吏出去放马,或许还能碰到天蓬元帅。
练兵之地她去不到,想见天蓬只能碰运气。想想这些日子他帮过的忙,确有必要准备份谢礼,若见不着,只能托老监丞转交。
雾蒙蒙的天,马群倒安分,一匹匹半隐身入白雾中,三人清点马匹,忽见一肥壮身材摇摇晃晃走来,一见钉耙便知是天蓬,钉耙上还吊着几只小鱼。
“陈遇小仙,听说你今天就走啊?”
马匹皆退避三舍,两位小吏毕恭毕敬,陈遇赶忙行礼:“元帅这是去哪里?”
“为你送行啊!”天蓬将钉耙立起,陈遇吓得倒退两步,边扶住帽子边惊叹钉耙的威力。几尾鱼一阵后空翻后,也不知是死是活,她赶忙笑道:“元帅莫要如此客气……威武嘛!我哪敢劳驾您送行。”
“客气甚,接着!”天蓬解下一尾赤鳞锦鲤,那鱼儿一动不动,“这七日日夜垂钓天河所得,听说人间最喜欢转锦鲤,望给你带来好运!”
陈遇双手接过,“元帅还知道这个?”心里为难起来,这鱼真是吃不得转不得养不得,该怎么办。
天蓬吹了口气,锦鲤终于摆起尾巴,晶亮的水花扑到她衣襟上。
原来刚才只是晕了呢!
“这鱼生长在天河,没那么容易死,”他掐诀将锦鲤化作玉坠,“省得你找水缸养着,不过仍需每日把它泡在水里半个时辰。”
“晓得,多谢元帅!”她揣进怀中,并取出自己的谢礼,“我也有样礼物送给您!没什么才艺,献丑了。”
她雕了个小手办。
天蓬竟抓在手里爱不释手:“把我刻得挺可爱!本帅很喜欢。”
他叮嘱道:“你如今内力大增,回去多加修炼,莫要再被罚到这来了,除非来看望我。”
离开之时,御马监仙吏集体调慢玄光镜倍数至0.1,陈遇在卡成PPT的欢送画面中挥别相处两月的同僚,怀里塞满他们偷藏的马草饼干。
回到姻缘殿,竟有种不适应感。大家各顾各,已不甚记得她。
倒是桩好事。
经此一遭,陈遇感悟颇多,工作便越发不上心了,紧急的她慢悠做,重要的她简单做,可做可不做的都不做,其他仙子以为御马监是这种工作强度,有几位还动了调去那边的念头,月老一顿批评后才安份。
唯独对陈遇月老不好多说,一则想给她些时间疗愈,再则还指着她完成重任呢!
她自然能拖则拖。一月后在几次督促下都不见动身,月老终跳脚起来,正巧财神殿那边传来公文,粗略读完便想好了说辞。
听到“假期”两个字后陈遇不再油盐不进,来回扫视那篇公文:“也就是说我以后都不能报销了?”
“可不是,因由、地点、时间都要写得一清二楚,这件事又必须保密,所以…以后恐怕只有你月休时执行咯。”
月老故作惊讶地指到一行日期:“呀,也不是没好消息,这里写的是九月初一起,这个月还是可以的。”
刚刚好,还有3天才月休,去一趟回来尚能休两天,便麻溜去收拾东西了。
“只是之后,这劳苦费怎么算?”
月老轻飘递去张字据,把陈遇哄得笑逐颜开。亲眼看着她朝兜率宫方向走去,才算松了口气。
秋风摇动相思树,洒落金黄雨。满地金灿,让人不忍踩过,几片咯吱声让人只以为是猫而已,一开门,黑影溜过墙角,早已不见。
陈遇落在一处屋顶上。
天早就黑了,人声却不断,远眺万家灯火,才真正感受到这座古城究竟有多大。
灯光璀璨,照出东南西北四条大路来。咿咿呀呀地叫卖声、杂耍和戏法,热闹至极,引得无数行人驻足。有些行头的,或打尖住店,或酒楼畅谈,或勾栏听曲。
不过最热闹的,还属彩衣巷里的金风楼。
陈遇落的便是这一处。适才几分钟,就已不知进了多少公子哥,悠扬舞曲掩住了莺莺燕燕之声。
锦囊硬拉着陈遇溜进了间未点灯的房间。雕花木窗外飘来靡靡丝竹,屋内沉香帐幔间,她听见门外压低嗓音的交谈:“……药量足矣放倒三头牛,够这位公子快活整晚……”
门轴吱呀作响,醉醺醺的灰衣劲装男子被红衣女子搀进屋内。男子虽作醉态步伐却隐见章法。女子香帕拂过男子襟口,嘤嘤咛咛地慢慢抚摸进衣襟里头,一声声“公子”直叫人酥麻,男子忽然重心不稳,两人倒向一旁的八仙桌。
这男子不是轻寒是谁。
陈遇怕被殃及,闪身退至一旁的屏风,腹诽起来。
红衣女子将轻寒扶到榻边,他顺势瘫倒在锦绣床榻上,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仿佛已沉入醉乡。那红衣女子见状轻蔑一笑,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些粉末在茶水中。她摇曳生姿地走到床边,柔声唤道:“苏公子,喝杯醒酒茶吧……”
隐身的陈遇坐回桌边,越看越气。她辛辛苦苦在仙界打工,加班加点完成往生镜的任务,这人倒好,在青楼快活。想起自己一身“班味”,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红衣女子见苏轻寒毫无反应,便开始解他的衣带,整个人贴了上去。陈遇看得火冒三丈。
“苏公子……”红衣女子娇喘吁吁,红唇就要印上苏轻寒的脖颈。
就在这时,原本“醉倒”的苏轻寒突然睁眼,一把拍开女子的手。女子惊愕间,他迅速在她颈后一按,女子顿时软倒在他怀中。
苏轻寒将女子安置在榻上,整理好衣襟,转头精准地望向陈遇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陈姑娘,我能看见你。”
陈遇吓了一跳,却听见苏轻寒又道:“包括你说的话,就是不懂何为‘快活’‘班味’?”
陈遇顿时脸红耳赤,原来他早就发现了自己!她下意识想要反驳,却见苏轻寒眼神忽然变得锐利,低声道:“小心!”
门外脚步几不可闻,转眼间,已站了几道人影。
临街的棂窗,被一股风吹得咯吱作响,陈遇不觉分了神——是她刚才进来时忘了关,方正的灰朦夜色里一点红灯微微晃动,不是风吹,而是踏夜而来的脚步使然。
她们被包围了。
苏轻寒话音未落,房门已被一股大力震开,三道黑影如鬼魅般闪入,手中钢刀毫不留情,处处死招。
陈遇急忙向后一退,那刺客却不紧追,而是跟其他几人一样把轻寒团团围住。
她没好气道:“怎么每次一碰到你,都是打打杀杀,还是要人命的那种。”
苏轻寒边应敌边笑道:“可都是姑娘主动找的在下,在下也没办法。”
“他在同谁说话?”几人生疑,可不见陈遇身影,又转夹击轻寒。
本以为能围魏救赵,他们却看不见她。可为何她不与轻寒接触,他也能……
闯入的刺客个个身手矫健,配合默契。几人缠住苏轻寒,另外三人则分守门窗,堵死了所有退路。
苏轻寒剑法精妙,一招“流云逐月”荡开左右夹击,剑尖直取正面刺客的咽喉。那刺客急忙后退,不过仍不及他的剑快。
这些刺客极为难缠,受伤那人竟似毫无痛感,攻势反而更加凌厉。
苏轻寒也察觉异样,眉头微蹙。他剑招忽变,剑光如繁星点点,将三名刺客同时笼罩。“在下与各位无仇,为何下如此狠手?”
没有回答,而是齐心发力,转守为攻,破了他的剑招。
突围之际,数枚暗器破空而来。苏轻寒挥剑格挡,叮当声中,暗器纷纷落地。然而就这么一耽搁,另外四名刺客又重新围了上来。
“他们不是一般刺客。”苏轻寒低声道,气息已有些紊乱。
陈遇自然晓得,苏轻寒剑术极好,可这些是高手中的高手,七八个人这样围攻,哪占得到上风!
“你受伤了!”陈遇惊呼。
“无妨。”苏轻寒咬牙,剑势更加凶猛,逼得刺客连连后退。然而他额上已渗出细密汗珠,动作也渐渐迟缓。
陈遇心急如焚,命令道:“我拖住他们,你要抓准时机,找机会逃走”。
她轻轻一吹,屏风坠倒,室内的花瓶、茶壶、茶杯飘起,朝几个刺客的脑门砸去。
房里一片黑,她使仙术,也不怕人看见。
“就是现在!”苏清寒拉住她,向窗口冲去。
“你不用管我,我又不会死!”
轻寒似没听到。危急之际,她只好作罢,不给他添麻烦。
刺客们反应极快,立即追来。苏轻寒强忍伤痛,回身一剑,剑风扫过,迫得追兵稍缓。就这眨眼工夫,两人已跃出窗口,落在金风楼后巷的青石板上。
“这边!”苏轻寒拉着陈遇转入一条窄巷。他显然对这里很熟悉,左拐右绕,很快将追兵甩开一段距离。
然而好景不长,巷口又出现三道黑影,堵住了去路。后有追兵,前有堵截,两人陷入绝境。
苏轻寒靠在墙上,呼吸急促,伤口处的血已浸透衣袖。陈遇看得心惊,不知道他还能撑多久。
没办法,只能给他用隐身术了,默念几声咒语,轻寒隐了身。“你不能松开我的手,不然会被他们发现的。”她叮嘱道。
轻寒点头,只见她腰间香囊那只绣样锦鸡一直闪着光。
刺客还是朝两人处走来。“在那边!”
怎会?陈遇不敢相信,她的法力也没这么差吧。
不敢出声,那几人越来越近,轻寒捏紧剑柄,随时准备杀敌。
却不知从何处钻出来一只猫,连叫了几声,匍匐在陈遇与轻寒之间。
“原来是猫!”
“不可松懈,他应该就在附近。”领头的道。
显而易见,他们看不见,但是很巧合地又把她俩围住了。
“快走快走!”陈遇心里骂道。
巷子的一头,突然传来厉喝:“什么人!”
几根火把让这条暗巷有了光,也让人瞧清了来人的身份。
几人飞身朝墙一跃,转眼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