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云阳张大夫

女孩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杂乱的竹筐后,陈遇望着那方向,只是轻轻笑了笑。
“人各有命。”她掸了掸袖口沾着的草屑,语气里听不出太多波澜,“我们能做的,不过是在恰好的时候伸一次手。路终究要她自己走。”
苏轻寒站在她身侧,目光却落在她微微上扬的唇角。他原本也认为带着孩子是累赘,此刻见她这般通透释然,心头那点隐约的负疚感散了些许。
话虽如此,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怅然还是被他捕捉到了。这女子嘴上说得潇洒,心却比谁都要软。苏轻寒别开视线,喉结微动,终究没再说什么。
两人正要离开这片偏僻街巷,一队巡察官兵从巷口转过,无死角扫视着街面。
苏轻寒压低帽檐,同时伸手抓住陈遇手腕,往刚聚集起的人群里扎去。
陈遇反应极快,顺势攀住他的手臂,整个人往他身侧贴了贴,另一只手抬起,将他本就压低的斗笠帽檐又往下按了寸许。这个动作让她几乎半靠在他肩头,温热的气息拂过他颈侧。
“别动。”她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轻声道。斗笠之下一缕仙气自她唇间溢出,拂过苏轻寒的面庞——骤然成了个病弱书生模样。
苏轻寒身体有瞬间的僵硬。
她的指尖还抵在他帽檐边缘,掌心贴着他鬓角。隔着薄薄一层布料,他能清晰感觉到她手指的温度。更让他心跳失序的是她此刻的姿态——几乎整个人依在他怀里,为了维持平衡,另一只手还攥着他前襟的衣料。
这姿势在外人看来,活脱脱是个搀扶病弱丈夫的小娘子。
“夫妻就该有夫妻的样子。”陈遇似乎察觉到他的僵硬,低声提醒。
苏轻寒喉结滚动,强迫自己放松下来,甚至配合地抬手虚揽住她的肩。可此刻,她温热的体温透过衣料传来,她发间若有似无的清香萦绕在鼻尖,她贴在他身侧时柔软的触感……所有感知都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
“站住!”
官兵的厉喝打断了这短暂的旖旎。两名持刀兵士已走到近前,狐疑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打量。
“抬起头来。”军官按着刀柄,眼神锐利。
苏轻寒缓缓抬头,苍白的脸上适时露出病弱的惶恐。陈遇则攥紧了他的衣袖,肩膀微微发抖,将一个担心丈夫的小妇人演得惟妙惟肖。
军官盯着苏轻寒的脸看了半晌,又扫过陈遇——她早已趁刚才贴身的工夫,给自己也换了副容貌,此刻是个眉眼平庸的民妇模样。
“从哪来?往哪去?”军官问道。
“回、回军爷,”苏轻寒咳嗽两声,声音虚弱,“小的带内子去城东看大夫……”
陈遇配合地低头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
军官皱了皱眉,目光在苏轻寒脸上停留片刻,似乎在对照记忆中的通缉画像。那张画像上的苏轻寒剑眉星目、气质冷峻,与眼前这个病弱书生判若云泥。
“走吧。”军官最终挥了挥手,转身走向下一处。
两人搀扶着走出几步,拐进另一条巷道,这才松开彼此。
苏轻寒站在原地,她的温度仿佛残留在每一寸肌肤上。陈遇忽然想起什么,转头看他,“你刚才…”
话未说完,又害羞转回去了——他刚才心跳得好快。
苏轻寒:“……”
同一时刻,广陵城外三十里,幽竹谷。
无影楼分舵就隐藏在此地一处天然溶洞深处,洞壁上镶嵌的萤石发出惨绿色的幽光,照得人影幢幢如同鬼魅。
大厅中央,楼主端坐在座椅上,手中把玩着一枚刚呈上来的玄铁令牌。
“竟然把无尘杀了。”楼主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人毛骨悚然。那可是几个贴身服侍她的杀手里她最中意的,本想事成便好好提拔他……
跪在阶下的三名黑衣人将头埋得更低,大气不敢出。
“死在苏轻寒剑下。”楼主将令牌轻轻放在扶手上,指尖划过令牌边缘的缺口——刀法干净利落,可见内功之深厚。
阶下一片死寂。
“而你们,”楼主缓缓站起身,血色衣裙垂落,声音严厉却不失娇媚,“这么多人连他此刻藏身于何处都不知道!”
无人敢应。
楼主走下台阶,她停在跪着的三人面前,弯腰拾起其中一人颤抖的手,指尖抚过那人虎口厚厚的刀茧。
她轻声细语地,眼神却冷得刺眼:“你们说,是我无影楼刀不够快,还是你们……心不够狠?”
“属下该死!”三人齐声请罪,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石地上。
楼主松开手,从袖中抽出一方雪白的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
“传令,”她抬眸,忽然语气加重,“‘血鹞’、‘影枭’即刻出关。带三十名‘夜游卫’,三日内,我要看到苏轻寒的人头。”
阶下三人齐齐一震。
血鹞与影枭是无影楼排名前三的杀手。而夜游卫,更是楼主亲卫,每一个都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怪物。
“遵命!”跪在中间那人鼓起勇气,如今楼主亲自来分舵,还能不出动主力?
楼主轻笑一声,那笑意却未达眼底,“从今日起,苏轻寒的事,便是无影楼的私仇。”
黄昏时分,广陵城南,一家普通客栈里。
张大夫在二楼客房刚喝完一口茶的功夫,苏轻寒已到了。
“苏公子。”张大夫目光在他身上扫过,“伤可好些了?”
“早就无碍。”苏轻寒行礼,“劳烦先生奔波。”
苏轻寒本来病是很重,吃了张大夫定期给的药才慢慢好转,不过病根一直难解。陈遇这回来,逼着他吃了一颗药,没一天就全好了(那可是太上老君给的)。
张大夫看着他,又把把脉,确认已无碍方点点头。而后问:“你说要进李府,可想好如何进去了?”
苏轻寒从怀中取出一张折叠的纸笺,展开铺在桌上。
“李太仆昏迷后,府中延请过三位大夫,其中两位是广陵本地的名医,另一位来自江宁。”苏轻寒指尖点在图上一处,“这位于大夫,每隔三日会去李府诊一次脉,明日正是他该去的日子。”
“你想取而代之?”张大夫皱眉。
“不。”苏轻寒摇头,“于大夫医术仁心,在广陵素有清誉,我们不必牵连他。我的计划是——让他‘举荐’您。”
张大夫捋须沉吟:“你是要老朽亮明身份,正大光明地走进去?”
“正是。”苏轻寒道,“先生圣名江南无人不知。若能得您出手,李府上下只会感激涕零,绝不会起疑。”
“那你如何避开无影楼的耳目?”张大夫问出最关键的问题。
“我自有办法,届时我会在暗中护您安危。”
待到月上中天,计划商定好,轻寒起身告辞:“明日午时,我会让于大夫亲自来请您。”
翌日清晨,广陵城西的“济世堂”刚卸下门板,苏轻寒便走了进去。
他换了身寻常布衣,易容的仍是侠客模样。坐堂的于大夫正在整理脉枕,见他进来,抬了抬眼:“看病?”
“抓药。”苏轻寒递上一张方子。
于大夫接过方子扫了几眼,惊叹不已:“方子开得实在妙,竟能这样开。敢问侠士这是何人所开?”
“张大夫!”
“大侠说笑,这天下张大夫何其多!您行走江湖,见的定然是高人。”于大夫笑道。
轻寒也浅笑:“自是云阳县张大夫张学谦!”
“那可是神医呀!这天下哪个医师不想得张大夫指点一二。”
轻寒故作得意:“这有何难,这几日他就住在城南来音客栈,打算给普通百姓义诊呢!”
于大夫喜出望外:“有此事?我有桩急事,正好可请教他!”
说完叫来学童给他抓药,特叮嘱免轻寒的单,自己则急着往来音客栈奔去。
谁知这学徒却是个狡猾爱钱的,会看人坑钱——自然不敢坑轻寒了,也打不过他。在旁一对淳朴夫妻被他坑惨了。
“这……不是说济世堂收费比较低吗?”二人很是惊讶。
“您这味药供货难,我们也是没办法,其他药铺还得比我们多收四成呢!”那学徒一脸严肃。
轻寒反手一指药柜:“那不就是!我适才明明看到有很多。”
学徒笑着糊弄:“先生您定是看错了,我学这个的,能比您还不清楚?”
轻寒垂眸一看,学徒手有些抖,导致掉了样东西出来,“啪嗒”一声,很难不引起人注意。
这一撇,竟是半块玉佩掉在地上,其中图样他再熟悉不过。
苏轻寒冷眼看他,“那半块玉佩哪来的?”
“这是我自己的!”学徒立刻捡起,藏进袖口。
倏地把短刀抵到他脖颈处,周围顾客满脸惊惧,收起药包就往外跑,学徒已满背冷汗。轻寒仍是冷眼:“哪来的?”
对方哭丧起脸,声音虚虚的:“那是前几日一个小姑娘拿来想抵药钱的,满身脏兮,显然是偷的,我正打算今日…交给官府呢!”
小姑娘。
苏轻寒心脏重重一跳。“那小姑娘长什么样?”
“大概十岁,长得算……好模样。那晚……说什么‘秋姐姐’怎么了……”
“秋姐姐?”真是她。
“玉佩拿来!”他伸手,等学徒亲自交出。见对方怕得不敢动,迅速收起刀。
苏轻寒接过玉佩,指尖抚过断裂处冰凉的边缘。红绳已经褪色,绳结却打得精巧。
他将玉佩小心收入怀中,付了药钱,转身走出药铺。
走到人群里,他默默从怀中掏出另半块玉佩,两块一拼,严丝合缝。
握着那终于合二为一的玉佩,却只觉得周身冰冷。
作者有话说
    设计的点终于慢慢接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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