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你要说的可是这个

深夜,潇湘馆内竹影婆娑,凉风透户。
林黛玉独坐孤灯下,翻阅王摩诘诗集。
她纤指轻拈书页,时而凝神细读,时而掩卷沉吟。案上宣纸铺展,墨香氤氲,原是方才作了首五言律诗,墨迹尚未干透。
春纤在旁研磨,那墨锭在砚台上打着转儿,却总不得法,溅出几点墨星子来。
“这墨研得浓了。”黛玉头瞧着雪浪纸上的字,轻轻摇头,“前儿教你的轻胶重墨四字,竟都忘了?”
春纤闻言一楞,忙要加水,却又失手打翻了水盂。
黛玉这才抬眸,见春纤面色苍白,指尖微颤,不由蹙起罥烟眉:“今儿个是怎么了?倒像魂灵儿被无常勾了去似的。”
春纤是个性格爱逗趣的,若是往日林黛玉这么说,她肯定会顺杆往上爬,多取笑几句。
如今她满腹心事,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勉强笑笑:“姑娘说笑了,想是今儿日头毒,有些头晕。”说着去拾那水盂,偏又碰倒了笔架。
黛玉见她举止失常,心下已猜着七八分,却只不动声色,仍低头看那“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之句,暗忖王维此诗空灵超逸,自己方才所作终究落了俗套,便提笔在诗笺上又改了几个字。
忽听窗外梆子已交三响,黛玉搁下笔,长长舒了口气:“夜深了,歇下罢。”
春纤正神游天外,竟未听见。
黛玉连唤两声,她才如梦初醒,竟连烛剪都拿反了。待要剪烛花时,那手却又是一抖,险些烧了指尖。
黛玉冷眼瞧着,轻叹了口气,忽道:“你心里有事,若想说予我听,我便洗耳恭听。”
春纤咬咬牙,放下小剪刀,走到林黛玉面前,提起裙子,挺直身子,缓缓跪了下去。青砖地凉浸浸的寒气透过膝盖,倒让她清醒了几分。
抬头见黛玉端坐灯下,素衣胜雪,那灯光映着玉容,竟似尊白玉观音般宝相庄严。
“姑娘,我确实……”春纤喉头发紧,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原想着坦白从宽,此刻见黛玉这般情状,反倒疑心姑娘早已知晓。若真如此,自己这番坦白岂非自投罗网?
原本她觉得十拿九稳的事,这一刻竟然没了半点自信。
黛玉见她跪着发怔,也不催促,自顾自整理案上诗稿。那纸页沙沙声在静夜里格外清晰,每一声都像在春纤心上刮过。半晌,黛玉才淡淡道:“不是有话要说?”
春纤一咬牙,伏地道:“奴婢……奴婢对不住姑娘……”
话才出口,忽见黛玉唇角微扬,竟似噙着丝冷笑,顿时如坠冰窟。
她原想着黛玉或惊或怒,万不料竟是这般成竹在胸的模样,那预备好的说辞便如雪狮子向火——化了一半。
正惶惑间,忽见黛玉起身至书架前,抽出一册蓝布封面的诗集。
春纤偷眼望去,但见黛玉指尖在书页间轻轻一拨,恰停在其中一页,递将过来:“你要说的,可是这个?”
此际灯花爆响,映得黛玉眸中精光乍现。
春纤仰望着那本翻开的书册,顿觉浑身血液都凝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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