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葫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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邰隐端详手里的瓷葫芦,心里五味翻滚,瓷葫芦不是什么珍贵物件,釉色已有些泛黄,壶口缺了一道,很是刺手,最扎手的莫过于瓶底的刻字,都不需看,她也知道是什么字。这样东西她从前就熟悉,那时候自己生产不到一月,身体亏极,整日发虚汗,也不下乳,太后和谨默父亲都很着急,而太医院的几位千金束手无策。直到白旸巡医归来,带回这只瓷葫芦,七日三粒,她竟大好了,一月后便能亲自哺育谨默。为此谨默父亲赏了这位年轻的院首一座宅子,又替他指了与平远郡王的幺女安县主的婚事。白旸本就因着当年的恩情对她万般照顾,这段姻缘的成全更是令他从此尽心尽力。
后来白旸才告诉她,在西南巡医时,习到了一些古术偏方,头先自己也是不信的,后来村子里接连发瘟,当地的大夫便是用的一些奇巧的方子,救了许多性命,这才见识到妙处。葫芦里的药是他特地求当地的千金合制的药方,又四处收集其中的珍贵药材,当时艰难情状不堪多言,之后反复烧制四十多日,烧坏好几锅炉,终于得了十颗。给几位产后崩漏的妇人用了,好得极快。这次回来,没想到能给她用上。他又说这种蛇蝎之药,药效迅猛,容易损其他不足,因此他要再想别的法子改良药方,以免往后生产时另有不测。
邰隐还记得,两年后,白旸重制了此药,还取了一个名字,就叫“白葫芦”。两人偶有闲聊,她说难为他这几年专心妇科,白旸却说少时刚习医,师父便告诫妇儿之疾不可轻忽,自己虽然长于针灸,却始终不敢忘记这番话。
再后来,安县主分娩时难产,大小皆殁。她出席了丧仪。是夜,宾客都回了,白旸才在她面前痛哭失声。一个月后邰隐莫名高烧不退,白旸一门心思扑在她身上,整日整夜翻看医案、古方,晨时同她请脉,满脸的憔悴不堪,她看在眼里,知道他心中有愧,却无力开解。他在同谁较劲,他自己恐怕都说不清。
此时旧物在手,往事如烟,故人也不复相见。邰隐想,白旸交到徒弟手里的这个药,又是修了多少遍药方,烧坏了几锅炉才得来的呢?
她掀开瓶盖,药味依旧冲鼻,却与记忆中的丸药果真有所不同。倒入掌心,通红的一小粒,像最细密的红瑙珠。这药本也是诓来的,自己歪打正着,不过甘回的事她大约明白了。如若注定留在这里,这样一飞冲天的机会,为何不要呢?又想到平安满心期待甘回的“好”消息,不曾想她的期待其实早就到来,甘回既能瞒过朝夕相处的两位朋友,又能请动方缘这个太医替她“办事”,当真不一般。
整个午后,邰隐都坐在柳树下,往来的宫人都没留意,她也不知道有没有人留意。等到斜阳照来,留给湖面最后一抹亮灿灿的金熠,须臾晚风送走了热意。如意看见她,坐来她身边,问:“甘回,你在这里坐了好久了吧,怎么不回去休息?”
宫灯陆续亮起,湖面的倒影恍惚一只孤月,几盏灯火,邰隐转头看她,她的发梢有些凌乱,抬手替她捋了几下,“平安呢?”
如意捏住她的手指,“她跟陈桂去点灯了。”
过去宫里便有这个“习俗”,中元后一夜宫人们会在还雁山祭念自己故去的亲人,名为“点灯”,实则就是点几根线香,或是烧几片纸钱,奉宫监对这事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不一起去?”
“甘回,你疼糊涂了么,我无父无母,是尼姑庵里长大的,点灯给谁呢?”如意的双眼有些湿光,邰隐心中一紧,也捏住她的手指,“我现在就是你的亲人,你日后或许点灯给我呢。”
“你……呸呸呸,怎么年年都这样讲。”如意苦笑,“别咒自己了,我们还没混上副使呢。”
邰隐跟着笑,“是、是,我不讲了,以后都不讲了。”
“回去吧,你的脚还疼吗,我来背你?”
“不用了,那位方太医的药很有用,我已经不痛了。”
“忘了和你说,冯掌事准了一日的假,我们可以休息了,不过两日后,我们都得去布置斯华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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