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获知青年名字后,陈澄就没再说话了。
她也不敢说话。
保罗·约瑟夫·戈培尔,纳粹德国的宣传部长,极其擅长洗脑,将来会成为希特勒的左膀右臂。刚刚那么简短的几句对话里,陈澄就已经可以理解希特勒为什么要“奋斗”,她害怕再多聊两句,自己也得被洗脑。
戈培尔倒是没太在意她的沉默,回到旅馆后立刻向老板提出在房间里加一张床和一套洗漱用品,等她洗漱完躺下,又脱下大衣盖在被子上,亲了亲她的额头。
“好了,小姑娘,睡吧。”
陈澄乖巧地闭上眼睛。等戈培尔关上灯后,她立刻睁眼唤醒菜单。
光幕刚一展开,她就发现图鉴区的右上角多了个小红点,点开一看,SSR卡区一张灰色卡片发出金光,卡底的“???”变成了“帝国喉舌”,再点开这张SSR金卡,主卡面上居然是戈培尔的黑白照片。
对方穿一身浅灰色西装,梳着背头,侧身坐着,目光坚毅望向一旁,眼窝和鼻梁构成了绝妙的阴影,让扁平的卡面看起来非常立体,配上花体字母组成的边框,艺术感十足。
难怪他会被艺考落榜生洗头佬重用。
陈澄试着倾斜卡面,看到黑白照片下还有一处精美的凸面浮印,镭射线条彼此扭曲交错,构成一本摊开的书。她努力凑近,试图看清书上的文字,未果,于是翻到背面。
卡的背面信息远比正面要多,最上方是两排共10张照片,有小孩阶段跟家人的合影,也有地堡下的单人照。照片下面是属性数值和技能名称,没有其他角色作为参考,陈澄看不出来强弱,只能注意到戈培尔的行动力并没有因为瘸腿而明显低于其他属性,最强的属性是学习力,技能只有“宣传”两个字,同样没有其他说明。
她试着点开图片放大查看,映入眼帘的却是戈培尔的生平资料。
资料显示,戈培尔自小家境贫困,家中兄弟姐妹很多,父母抚养艰难。他患有小儿麻痹症,无钱医治,导致瘸腿。因为瘸腿,他不被同学接受,只能发奋读书,成为学霸。也因为残疾和学霸属性,他没有参加一战,靠着奖学金和教会资助一路读到了博士。他喜欢创作,但写的小说和剧本却无人赏识出版。他曾阅读并喜爱着马克思、恩格斯的书籍,最终却成为了纳粹的坚定拥护者。
陈澄花费数分钟看完那份简短的生平资料,就好像看见那个莱茵河畔踽踽独行的少年向着苍茫密林渐行渐远,最终迷失道路,献出生命的代价,获得魔鬼的恶名。
即使没有跟戈培尔深入交谈,她也能理解那种因为受尽冷眼所以努力攀登到高处享受旁人瞩目的执念,惋惜于想要出人头地的少年遭逢乱世,一条道走到了黑。
她扭头,透过灰蓝的光幕看向旁边大床上的隆起,听着轻微的鼾声,想起一句话:悲剧还未降临的时代,魔鬼在幸福的摇篮里沉睡。
“他真是那个死忠纳粹戈培尔吗?”
“他是戈培尔。”机械女声回答。
陈澄浑身一激灵,尽全力质问对方:“你是谁?把我弄来这里干什么?”
“你忘了?你是大型沉浸式乙女游戏‘美人图鉴’的第114739位预约者,现在在游戏世界里。”对方的声音不再机械如ai,反倒像个气势十足的冷艳御姐:“我是游戏系统,你可以直接称呼我为系统。”
陈澄被这理直气壮的语气唬住,下意识回想起她几个游戏平台里一长串的预约列表。她确实预约过乙游,但没印象自己下载过什么软件,或者收到过VR眼镜。从今晚的经历来看,游戏的交互系统真实得可怕,现在的游戏已经这么高端了吗?还是说……
“我该怎么才能退出?我明天还得上班,不能熬太久。”
“通关。”
“……怎么通关?”
“完成任务。”
陈澄切到任务栏确认时间,立刻翻了个白眼,扭身准备撞墙。
系统冷笑一声:“找死可不能保证你回去。”
“啊?那怎么办?我明天还要上班诶!”她发出哀嚎:“我的全勤奖!”
女声没有回应,光幕闪烁着,大床上的戈培尔鼾声依旧。
陈澄脑子里一团乱麻,一会儿看看戈培尔,一会儿看看明显不属于自己的手,一会儿看看超越时代科技的虚空光幕。
“我没预约过这个游戏,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把我抓进来?”她越问越泄气:“没有新手指南吗?没有金手指吗?至少给点钱让我吃顿饱饭吧?”
“你问题太多了。只能问三个问题,限时1分钟。”
随着话音落下,光幕上出现硕大的倒计时。
“人家的系统都有金手指什么的,我没有吗?”
“我无法准确回答你,因为我不确定你说的‘人家’是谁,我也不确定你对‘金手指’的定义是什么。如果你是指网络小说里那种给予主角特殊能力和物品的系统,那我只能告诉你,我可以是,但现在不是,未来也不完全是……”
眼看着倒计时过半,陈澄赶紧打断它:“那你到底是什么?”
“游戏系统。”冷艳女声意味深长地重复:“R18乙女游戏的系统。”
“???”
陈澄迅速将手收回被子里,掖好被角,目露惊恐。
简直丧心病狂!国内网络怎么可能约得了这种游戏!它肯定在撒谎!但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就算它撒谎,她也奈何不了对方!
倒计时10秒,系统追问:“最后一个问题,不问了?”
“有初始金币可以吃顿饱饭吗?”
“没有。”
“!我会饿死的!”
倒计时归零,系统连声音带光幕消失,月色成为房间里唯一的光源。
陈澄脑子里很乱,盯着大床上的戈培尔出神。
其实,如果这只是个历史题材的乙女游戏,戈培尔的条件不算差,至少头不秃、眼睛挺大,还有博士学历傍身,甚至因为自己悲惨的少年经历和残疾属性,还能吸引些xp小众的人。但只要知道历史上纳粹们做过的事,就不可能生出半点接近的想法,只想远离。
她睁着眼睛胡思乱想,直到睡意覆盖全部意识。
等她再醒过来时,窗外早已天光大亮,屋里空空荡荡,桌上放着几片黑面包和一杯蜂蜜水,杯子下压着一张纸条,手写字体异常潦草,几乎无法辨认。
她无所事事,也不想出门浪费体力,只好翻看房间里的旧报纸打发时间。
不看报纸还好,一看报纸,陈澄头都要大了。上面印刷的德语居然是花里胡哨的哥特体,辨认困难,好不容易借着原主可怜的德语水平磕磕巴巴认出一些单词的意思,又发现那是篇社评,作者一直在痛骂政府无能,寥寥几行就让她意识到社会糟透了。
她又换了一份插画多的报纸,费劲认了一会儿,发现上面是些商业广告,翻过一页,又是痛批美国文化正在毁掉德国,辱骂名单有十几行,长单词看得她眼睛疼,很难想象德国这时候结束帝制还不到四年。
“谁家好人印刷报纸用哥特体啊!”
她揉揉眼睛,勉强就着蜂蜜水咽下又酸又剌嗓子的黑面包,翻出一份英文报纸。
晚上,戈培尔带着一些食物如约回来。
“你看了一天报纸?”
“嗯。”
“你认识多少词?”戈培尔拿起那份英语报纸:“你会英语?”
他随口吐出一句英语:“Capital comes dripping from head to foot, from every pore, with blood and dirt.”
陈澄立刻意识到这是马克思《资本论》中的名句:资本来到世间,每个毛孔都流着血和脏东西。但她不知道怎么翻译成德语,只好略带兴奋地说出马克思的名字。
戈培尔笑着点头。
即便是日后的纳粹头子,早年间也是热爱马克思的青年。
她一时有些感慨。为了确认是自己会英语还是这具身体会,她特意点开系统查看,结果发现英语在角色语言系统的位置比德语还靠后,后面还跟着个数字5。
戈培尔却没停下,沉思片刻后,摸出铅笔在随身记事本上写下一些字母。
这些字母完全超出陈澄的知识范畴,但它们所代表的人名出现在陈澄脑海中的速度比那句英语更快: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乌里扬诺夫……她反复确认了好几遍,才敢相信小姑娘的母语是俄语,后面的数字是10,可能是语言的掌握度。
6岁就涉猎三国语言,显然出身不凡,这个饿死的小姑娘到底是谁?
陈澄满腹疑惑,戈培尔也眉头紧皱,蹲下身抓着她的两只胳膊:“你这个年纪不该看得懂这些的,你真的想不起来家在哪里,父母是谁吗?”
摇头。
戈培尔也没强迫她再想,自顾自坐回床边,将一叠书稿随手扔在桌上。
她凑过去一看,书稿上方的字体还挺端正,写的是《迈克尔日记》。
“没有人愿意资助我出版,”戈培尔解释着自己早出晚归的原因:“我原先以为是特里尔城的出版商看不懂我的书,结果来了慕尼黑也一样。”他摊开双手仰躺在床上,发出悠长的叹息:“慕尼黑已经是整个欧洲最大的出版业中心了。”
陈澄半懂不懂,连蒙带猜地追问:“别的地方呢?”
“巴伐利亚电影厂也去过了,不要我的剧本。”
这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如果我不能靠小说和剧本养活自己,也找不到工作的话,就只能回去等家里人安排工作了。”戈培尔自己也叹息着苦笑起来:“我真是疯了,跟小孩讲这个。”
他伸手摸摸她的辫子,忽然坐起身,解开发带,用手指轻轻梳理她的金发:“看看现在的德国吧,大人找不到工作,孩子忍饥挨饿,政府却毫无作为。虽然你现在不喜欢纳粹党,但如果他们能解决失业和饥荒问题,喜欢他们的人就会越来越多。”
陈澄听不太懂,也不敢动,僵着身体紧盯房门,随时准备跑。
好在戈培尔不是对她产生了什么R18想法,只是想给她梳头发,顺便闲聊:“但是,但是纳粹党虽然宣称要为国家和人民战斗,却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女孩在眼前挨饿,跟别的政党也没什么不同。”
梳好头发,戈培尔将她抱到水池边洗漱:“好了,早点洗漱休息。”
熄灯后,陈澄又一次唤醒菜单,发现戈培尔的主卡面下方竟然多了五颗空白爱心,第一颗心的左边有一点红色。
不用猜,这肯定是好感度。她心情复杂地进入梦乡。
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