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伤期间,陈澄做了两件事。
一是尽快收割冬小麦,抢种下一季粮食。经过慕尼黑、庄园和鲁尔区三处放血,粮食储备几乎见底,再不补充的话,她自己也得崩盘;
二是拍电报给斯柯达机枪生产线的负责人,要求对方开工生产后,连图纸带第一批产品一起寄到柏林国防部大楼。如果已经有境外势力盯上了她,那刺杀事件绝不会停止,必须扩大武装,而扩大武装就必然引起防卫军的关注,得提前准备。
完成这两件事后,陈澄又奔赴鲁尔区,继续当台尔曼的ATM。
她到鲁尔的时候已经是6月底,台尔曼除了恭喜她痊愈,还给她说了个好消息,他和费舍尔都被补选入中央局了。不过也有很多坏消息,比如有几十位民族英雄因反抗占领,被占领军的军事法庭处决,再比如由于物价的持续上涨,鲁尔区的罢工仍在继续。
“这简直是个恶性循环,因为罢工,生产停滞,物资供应短缺,收入降低,物价飞涨,买不起必需品,因买不起必需品而继续罢工。”陈澄只觉得头大。类似的事情不仅发生在鲁尔区,整个德国境内都差不多。这其中肯定有投机倒把的人,只不过现在政府支棱不起来,没法整治。
“是的,我们得想办法解决。不过,眼下的局面未必不是个机会,工人们会在日渐等待中意识到,只有建立无产阶级专政政府才能真正获得和平,”台尔曼意有所指:“他们会加入我们。”
陈澄知道他指的是加入其他政党的工人会来投共,但对于这些话她不好评价,只能转移话题:“上次送来的粮食还能撑多久?我想办法进口了一些大米,还能运过来。”
“事实上已经告罄,整个鲁尔区的失业工人太多了。”
“那我找人再运一些过来。”陈澄出去找还能用的电话。
她当然知道往鲁尔区里运那点粮食就像精卫往东海里扔石子,但能让一些买不起食物的工人多撑一段时间也是好的,她反而害怕有人借着她运来的粮食囤积居奇。
但台尔曼拦住了她:“维特尔斯,还有一个好消息。”
陈澄抬头看他。
“我们在各州的地委都发展了从几千到上万不等的党员,而且新成立了几十个党组,现在保守估计我们至少也有三十万党员了。”
“挺好。”陈澄打算绕开他继续往前走。
台尔曼再次拦住了她:“维特尔斯,你对工人的无偿支援令我们所有同志都很感动,我真诚地邀请你加入我们!”
看来他是必须要一个准确答复的,但陈澄偏偏没法给他答复。
她的真实身份、她目前已有的基础和她接下来要做的事,都注定了无法给出台尔曼满意的答案。她不希望过多干涉德国内政,也不想让德共更加分裂,但她确实不赞同台尔曼的某些想法。
“我非常敬佩你们的勇敢,我相信你们终有一天会成功。”陈澄紧紧握住台尔曼的手,试图传递自己的真诚:“只要你们有需要,我会尽量援助你们,全部无偿。但我真的没办法加入你们的组织。”
台尔曼的蓝眼睛黯淡下来,脸上的失望显而易见。
“我能知道原因吗?”他仍不死心:“难道你有宗教信仰?或者你已经加入别的党派?”后者很快被他否定:“不,我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就说过,你是无党派者。”
“我仍然是无党派者。”陈澄郑重地重申:“我也是无神论者,没有宗教信仰。”
失望变成了困惑不解,台尔曼的语气沉重:“那你为什么不愿意加入我们?”
陈澄抿唇,实在不知如何回答,只能推开台尔曼的手,一边道歉一边跳上自行车。
6月底的风温暖和煦,骑着自行车在城市之间的小道上十分惬意,远离工业烟尘后,系统终于又一次冒了出来:“你躲得开一次,躲不开第二次。”
“我知道,但我确实不能加入德共。”
“不加入?那你给他们花那么多钱,我提醒你一下,你给他们送的活动费、粮食和枪械,已经值两个你那么重的黄金了。”
“玛利亚本来也不重,7岁小女孩撑死不到50斤。”
“你明明知道我说的是你自己。玩家陈澄,你身高3800px,体重53公斤。”
陈澄迎着风翻了个白眼:“你瞎说,我是柔弱小可怜玛利亚。”
“那么,玛利亚小朋友不加入德共的原因是什么?总不能是年龄不到这种借口吧?你根本没有玛利亚的身份证明。”
“因为,我是中国人,我怎么能去干涉他国内政呢?”
“玛利亚是俄国人,路德维希·维特尔斯是德国人,卡尔·拉德森是美国人。你的中国,这时候还没有成立。”
“那又怎么样,它总会成立,就像我总有一天会回去。”
陈澄迈开双腿用力蹬,找到上次打电话出去的那个公共电话亭,先给戈培尔打电话通知运送大米过来,然后去邮局给迪亚兹拍了封电报。
迪亚兹虽然是个天主教徒,却对马列思想十分感兴趣,陈澄用“卡尔·拉德森”的身份请他在巴黎动员力量反对占领鲁尔,他当真跑去参加了法共组织的反占领游行和罢工,还跃跃欲试地想要直接入党。
这份仗义让陈澄自觉无以为报,只能隔三差五拍封电报确认对方的安危。
走出邮局,迎面是一群在街上游走寻觅的人,为首的那个上下打量了陈澄几眼,忽然开口道:“您是,维特尔斯先生?”
陈澄颇为惊讶,确定自己没见过这人后,迟疑着点点头:“您找我有事吗?”
一听她回应,对方摆摆手笑了:“我没找您,只是恰好碰到了。”放下手后,他脸上神色犹豫:“我把房子都卖了,也没买到多少吃的,您,还能运来粮食吗?”
“我刚刚联系了人,还能再运来些大米和蔬菜。”
周围的人神色都激动起来,互相对视几眼,刚刚那人上前几步,握住了陈澄的手:“您觉得,这种日子什么时候能结束呢?我们还要撑多久才能等来黎明?”
历史上鲁尔危机是8月份结束的,但实际上这波通货膨胀的影响还要更晚。介于不知道剧本会不会完整复刻这段历史,陈澄没法给他们太准确的回复,只能笼统地回答:“鲁尔区是德国的经济命脉,政府总得想办法解决大家的生存问题。”
人群中有人轻声问:“您觉得政府真的会解决这些问题吗?”
又有人高喊:“现在的总理就是个骗子,他组织了那么多所谓的精英经济学家,却对物价半点作用都没有,只会印钱印钱,让马克变成废纸。”
有人替总理说好话:“他是无党派出身,那些党魁们不听他的,他也没办法。”
“他要来当这个总理,就得对民众负责!不然还不如让我们独立出去!”
眼看要导向分裂独立了,陈澄赶紧叫停:“一个国家要生存,必然要依靠人民,必然会有政府。这一届政府不行也会有下一届,不可能停摆,大家放心吧。”
大家又互相对视几眼,摇头叹息着离开了。
陈澄站在原地回想着他们的神色,忽然意识到问题所在:“他们似乎丧失了一种自信,就是自己的国家最终一定能延续下去的自信,他们在害怕被割让出去,就像阿尔萨斯-洛林、但泽、梅梅尔等地一样。”
她抬头望天。
工业城市的天永远是灰蒙蒙的,一点也不像慕尼黑那么澄澈。
“我们在说德国人武德充沛,是军国主义时,是不是下意识忽略了,武德充沛总有理由。德国是个四占之地,又是欧亚交通要道,东征西讨总得路过他们。如果他们武德不充沛,就会被人入侵,比如拿破仑。即使武德是由普鲁士注入到德国精神里的,那也是因为普鲁士靠着武德成为了统一的民族国家,这没错。”
“你需要查询德意志的历史吗?”
“攒着点额度不好吗?万一我又遇到袭击什么的。”陈澄一边骑自行车,一边继续自己的推想:“所以,虽然我下意识认为德国就是德国,但其实他们自己说不清什么是德国。魏玛的历史往上推是以普鲁士为首的松散德二,再往上是碎成饼干渣的神圣罗马帝国。他们连皇帝都是轮流做的,没什么中央集权的传统,只要过得不好,到处都想独立。”
“统一国家的概念立不起来,政府的法统不稳,所以民族主义极端派大行其道,洗头佬顺风尿三丈,这可太典了。”
“我彻底听不懂你的话了。”
“啊哈,你要全听懂了,你就该是个人。”
陈澄一蹬自行车,回到埃森。
她虽然尽力编造了原因,加大援助力度,但没能挽救跟台尔曼的关系,尤其是在她动用资金和人脉救回克虏伯老爷子之后,台尔曼对她越来越不满,争执的次数也逐渐增加。
其中一个争执的焦点在于革命的时机。台尔曼和费舍尔很坚定地支持即刻推翻政府,并且到处寻找推翻政府的时机。有时候陈澄觉得他们只能看到倒下又复苏的政府,看不到倒下的工人,更看不到肆意作恶的占领军和惊恐的市民。有希望推翻地方政府不假,但以德共的实力,那点希望不过是一条引向死亡的绳索。
要不是知道这是游戏里的NPC,是在复现历史,陈澄真想亲身下场给他们讲讲她的祖国是怎样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先攘外再安内,一个个击破敌人,一步步完成目标的。外敌当前,阶级斗争肯定要向民族斗争让步,否则只是徒劳牺牲。
不过她不是德共党员,跟台尔曼闹翻也获得不了多少支持,因此干脆放弃话语权,把自己当成德共的物资刷新点。
另一个争执的焦点则是对民族社会主义,也就是纳粹的态度。虽然都同意警惕纳粹,但陈澄觉得德共还不够警惕。德共的影响力只在工人阶级中,没有意识到极端民族主义举起虚假的“爱国”大旗,抢占了农民、市民等广大人民群众的支持。
“台尔曼先生!你必须重视这个问题,就在你说德共发展缓慢的巴伐利亚,已经有数万名纳粹党员,其中包括一万冲锋队员。他们同样快速扩张,同样有武装力量,他们甚至取得了自由军团的暗中支持,他们会成为德共的劲敌!”
“他们只是一股小的工人力量,等我们打倒资本家的傀儡政府,就可以团结他们,一起建设工人专政的政府。”
还有人声援:“资本家大多是犹太人,反犹并没有错!”
陈澄不想陷入无休止的争吵,只能多次中断话题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