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1923年夏秋,陈澄跟着台尔曼走遍了鲁尔区各大城市,见证了带上千万马克去买一块面包、一颗土豆的名场面,又远赴图林根和萨克森动员工人,了解准备情况,为武装工人提供枪械,到后来她已经厌倦了向台尔曼表明自己的立场。
向德国索要巨额战争赔款,强占鲁尔区的不是德国的资本家。
最终发动二战,把全世界几十个国家拖进地狱的那个人也不是资本家出身。
德共根本没有抓住当前的主要矛盾,陈澄只能启动备选方案。
8月12日,在愈演愈烈的鲁尔危机和严重的通货膨胀夹击下,柏林爆发了声势浩大的总罢工,挣扎了半年多的总理古诺终于下台。第二天,新总理古斯塔夫·施特雷泽曼博士上台,着手收拾烂摊子。
8月中旬,施特雷泽曼组阁完毕,宣布同意继续支付赔款,条件是法国必须退出鲁尔区。鲁尔的问题终于走到了可以协商解决的地步,只不过在协商拉锯战下,受苦的还是失业破产的人民。
间歇性的罢工还在继续。
午后,陈澄趁着排队的功夫读完最近几天的报纸,学习了德语里的大数字命名法,重点记下9月1日5万名冲锋队员在纽伦堡游行并接受希特勒检阅的消息,又去银行兑换了一枚金币,用美元买了些补给。
一出店门,正看见台尔曼在队伍外吸着烟等她。
“汉堡那边传来消息,浮动工资制谈判成功了。”
陈澄将手头的香肠面包递给对方,拆开吐司咬下一小口:“你说了个好消息,可惜我只能回你一个坏消息:莱比锡这边今天的汇率接近1亿马克,而半小时前,一公斤黑面包就得700万马克。”她探头看了眼店里的小黑板,更正:“现在是750万马克。”
台尔曼狼吞虎咽地消灭了香肠面包,又皱着眉吸起了剩下的烟屁股。
“我打算今晚动身再去一趟图林根,看能不能再动员一些工人。”
陈澄沉默。
这些天里她也在想,既然没有正确答案,既然德国工人的反抗意识远比农民力量要强,说不定德共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呢?
但德共根本没有意识到人民才是国家的基石,动员范围还仅限于工人,暴力冲突引发全社会的惶恐,建立的工人市州政府寿命一个比一个短,大批有生力量丧失殆尽,又很难让人不思考他这样频繁的起义到底是为什么。
队伍缓缓前移,买不起食物的人们骚动起来。
陈澄避开人群视线,掏出兜里还剩的十几美元塞进台尔曼手里:“虽然我非常想跟你一起去,但朋友盛情邀请我去柏林,只能以后再聚了。”
她倒没撒谎,确实有人邀请她参加这个月的柏林车展。宝马打算在这次车展上推出首款摩托车,卡斯提李奥尼邀请她去看看新产品的受欢迎程度。
只不过陈澄拒绝了,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台尔曼接过钱揣进兜里,掏出小本严格记上这笔费用,又郑重地握了握陈澄的手:“同志,一路平安。”
陈澄回握对方的手,上楼收拾好行李,匆匆消失在莱比锡城区拥挤的道路尽头。
莱比锡是德国东部萨克森州的一座中大型城市,原本有着非常便捷的通向柏林的铁路。但可惜在这流行失业和罢工的时代,根本买不到去柏林的车票,也别指望火车能运行,就连城市内的有轨电车也有大半停运了。
因为在银行门口排队的人也很多,陈澄直接用银币交换食物和水,沿着铁路走一阵停一阵,赶在25号前到达了位于奥德河和瓦尔塔河交汇处的古老小镇库斯特林。
“道具坏掉了?怎么提示我出国界了?”
她站在德语路牌下对着道具地图一阵猛点。
这道具还是去年底去莫斯科前抽出来找机场用的,因为经常拿出来使用,躲过了被系统碎掉换积分的命运。
“没坏,这里后来属于波兰了。”系统懒洋洋地回复。
陈澄一阵无语。
合着这地图不是1923年的实时地图,是直接copy的现代地图。
她吃完手边最后一点食物,走进这座小镇。
库斯特林,或者叫奥得河畔科斯琴,是一个加上驻军也不到两万人的小镇,没什么工农业潜力,也没什么知名企业。吸引陈澄来此的唯一原因是几天后黑色国防军即将爆发的“库斯特林兵变”。
为了推翻共和政府,整整4500名接受正规军事训练,甚至不乏退役军官的黑色国防军在库斯特林集结,预备向柏林进发。如果能阻止这场政变,收编他们,陈澄既能和共和政府及防卫军搭上线,又能获得充足的兵员补充,简直一举数得。
陈澄在小镇里随意穿行,打量着这里的建筑和植被。
跟鲁尔区各大城市不同,这里没什么游行者,但流浪汉却半点不少,一样肢体残缺,蜷缩在街边或石墙下,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
她找到一家面包坊,花银币买了些黑面包,挨个分给路上看到的流浪汉。
发到一名五官扭曲,还断了一只手的青年时,对方却没有急着拿过来吃,而是直愣愣地望着陈澄:“好心的先生,您是哪里人?”
“我来自慕尼黑。”
青年的眼睛顿时爆发出了亮光,猛地出手紧紧抓住她的手腕:“您知道一位叫莉亚·费舍尔的女士吗?她住在离宁芬堡不远的哈……”
一阵粗鲁的口哨声忽然打断青年的话,随后一只脏污的手抢走了那个面包。
陈澄侧头望过去,发现那是一名身材结实但面容疲累的少年,正一边狼狈地啃咬着面包,一边不住地打量陈澄。
乱世里漏财是件危险的事,她盯着对方的眼睛,将手收回衣兜。
她身上带着文特尔给她防身的手枪,虽然她还不会用。
对方打量的目光停住了,脸上的表情也放松下来。
“别白费口水了,这人天天逮着人就问莉亚·费舍尔,絮叨着那姑娘出身贵族,美如天仙,他跟那姑娘爱得有多缠绵,但其实都是骗人的。”
陈澄一愣,看向那断手青年,青年咬着牙一脸愤恨,却没有反驳。
“怎么骗人了?”
对方三两下吃完了面包,将手上的碎屑和油污擦在裤子上:“前一阵真有外乡人见过莉亚·费舍尔,长相身材年龄也都对上了,就是家世对不上——那姑娘是个妓女。”
“你闭嘴!那不是莉亚!”断手的青年忽然挣扎着站起来咆哮,深陷的眼眶里逐渐积累起晶莹的液体:“我的莉亚是全慕尼黑最好的姑娘!”
少年没再说话,只用怜悯的眼神看着对方。
陈澄没料到是个这样的悲剧,不忍再刺激对方,便将剩下的面包放到断手的青年怀中,转向站着的少年,低声问:“您知道镇上的成年男性都在哪吗?”
这少年再度打量起陈澄,良久,露出神秘的笑容:“我知道您是来做什么的!”
跟着这少年穿过几条石板街道,又往郊区田庄里走出好几里路后,陈澄被带到一处大庄园的围墙边。
少年的语气十分坚定:“他们就在里面。”
她仰头打量这处庄园,发现里面树荫浓密,只能隐约见到瞭望高塔:“你确定?”
“我们这儿的人都知道,里面有,”他比了个枪的手势,“老爷养着他们在里面训练,时不时就有大车进出。”
陈澄点头,给了对方一枚银币当小费,自己则沿着庄园外墙一路找到入口,敲门。
一名穿着军服背着枪的青年打开一条门缝,打量着陈澄:“干什么?”
“我找布鲁诺·布赫卢克少校。”
对方关上门,停了片刻,又打开门,一个个子极高的中年军官站在门口,眼神警惕:“您是谁?找我有什么事?”
“我来找您谈合作。”陈澄直视对方的眼睛,尽量展现真诚。
“合作什么?我并不认识您。”
“但我认识您,我知道您即将要做什么。”她缓缓从口袋里摸出一枚金币:“我能提供您需要的东西。”
布赫卢克狐疑地看看旁边的同伴,又看看陈澄,最后接过金币:“请吧。”
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
陈澄顺从地跟着他走进庄园,来到会客厅坐下。
“我的名字是路德维希·维特尔斯,我在巴伐利亚有一支紧急救援队。”陈澄又摸出一枚金币,放在自己面前:“我知道您和您的手下受雇于防卫军R部门,但您打算绕过防卫军直接起兵推翻政府,对吗?”
布赫卢克猛地将手里的枪拍在桌子上:“谁卖给你的消息?”
“我只是一个想为德意志人民做一些实事的人。”陈澄摇头,同样把兜里的枪放在桌上:“我不仅知道您打算政变,还知道防卫军已经得到消息,您很快就会收到复员令。”
“哈,到底是谁卖的消息?”布赫卢克盯着桌上的手枪暴怒不已,抓过旁边的黑啤猛地灌了一口:“你觉得我一定会失败?还是你想加入我们?”
“如果防卫军事先不知情,您成功的概率是30%,成功后最多坚持一周。但现在防卫军已经知道了,您成功的概率就几乎为0。”
“看来你不是来加入我们的。”
陈澄不打算再跟对方绕圈子,直截了当地表示:“我想等防卫军放弃您之后,跟您和您的手下谈一谈合作的事。”
布赫卢克面露不屑:“你就那么笃定我会输?”
“无关输赢,我只是希望您能带人加入紧急救援队,帮助队员们一起训练,从事食物分发、医疗救援、事故抢险等工作,为德国复兴出力。”陈澄又摸出一枚金币叠在前一枚之上,一起推向布赫卢克:“我会负责提供薪酬、物资和训练场地。”
“冯·塞克特将军到处找人提供秘密训练基地,还说要把我们送去苏联,谁能想到会有人主动送上门来。”
布赫卢克将最开始那枚金币拿在指间反复查看了足有一分钟,没立刻去接陈澄递过去的金币,甚至还打算把之前拿的也还回去,不过犹豫片刻后,他最终收下了。
“如果我没收到复员令,钱可不退。”
陈澄悄悄松了口气,颔首:“那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