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澄计划得很好,将还在接受培训的布赫卢克的部队当作应对啤酒馆暴动的预备队,让极右翼跟极右翼玩消消乐。但不知道是哪一个环节泄露了消息,医疗救援队前脚刚出发,庄园保安后脚就报告说门外有个名叫威廉·亚当的军官要见她。
一照面,对方直接拿出冯·塞克特将军的电报说明来意:他奉命让手下的部队定期与陈澄的紧急救援队交换训练。
如果不是她分散布赫卢克兵力的企图暴露,那就是防卫军有反向吞噬她的企图。
陈澄紧急查看了这张R卡角色的背景:威廉·亚当是本地人,现任第20步兵团3营营长,驻地在巴伐利亚东部直辖市帕绍,因为坚持军队与政治脱钩而颇受冯·塞克特信任,算对方在巴伐利亚的心腹之一。
变相监视。
看来她现在还在试用期,如果不能让冯·塞克特满意,布赫卢克的人就会被收回。
“总司令十分重视您这边人员的培养,所以才令我定期与您交换部下进行训练,希望您不会感到唐突。”亚当向陈澄敬了军礼。
“当然不会,能得到您的指导,是我们的荣幸。”
陈澄带他参观了救援队的宿舍、室内训练场、室外训练场和实战演习场,也向对方展示了加装钢板的大卡车和挎斗摩托等,还热情地请他在庄园内吃了顿饭,让布赫卢克和文特尔两名前军官作陪,半点也不敢藏着。
当然,也少不了偷偷给对方上眼药。
“近来,慕尼黑的纳粹党人活动频繁,很可能正在策划一场政变,还请您告知冯·洛索夫将军务必小心。”
冯·洛索夫才是巴伐利亚军区的司令,真正该控制政变的人。但就历史表现来看,他是个极右翼,在9月26日冯·卡尔通过政变上台后宣布拥护他,也同情洗头佬发动政变的行为,镇压政变并没有出全力,事后判决上更是大放水。
如果这次,他也受到直接威胁呢?
“我会转告冯·洛索夫将军的。”
对方给了个十分客套的回答。
陈澄注意到亚当临走前还拉着布赫卢克小声说了些什么,两人的面色都很凝重。
因为这次意外会面,陈澄又给台尔曼加运一批物资表明态度。至于20日的起义,她大概不会参加了。
10月19日,柏林方面宣称查获了几个反叛分子的武器库。同日,防卫军部队在萨克森集结完毕,如果工人想进行武装起义,失去武器库肯定会加重伤亡。
陈澄再次致电北部的几支救援队,要求他们将食物、药品和医疗物资运输到更接近德累斯顿或开姆尼茨的地方,并想办法联系萨克森州政府。但封锁实在严密,她没办法联系上握有决定权的大佬,就连此前已经进入萨克森的医疗队也失联了。
20日,德共报纸换了口径,呼吁大家在防卫军进攻萨克森州政府后立刻举行总罢工。稍晚些时候,来自柏林方面的书面回复又显示,萨克森军队的集结是为了应对巴伐利亚可能爆发的法西斯政变,也就是为镇压希特勒做的准备。
身处这些真真假假纷繁复杂的报纸信息中,陈澄急得直揪头发。
“我真的太蠢了。”她抱头往桌子上磕:“到底什么才是对的选择?联合德共和纳粹党一起,先推翻魏玛资产阶级政府和封建余孽防卫军?还是联合资产阶级政府和防卫军,先将纳粹掐死在摇篮里?”
如果还有的选,无论前者还是后者,她都不想选。
而在上个月,她的选择还是后者。因为她知道如果放任纳粹党壮大,斩草不除根,还给对方东山再起的机会,世界大战将无法避免。
但看德共的报纸,陈澄又觉得前一条路离成功真的很近,几乎就差临门一脚。中部地区两个大州都响应了号召,社民党中的左派愿意联合起来先保证工人政府的运转,就连掌握着普鲁士州的社民党人也在努力接触柏林中央,从防卫军枪下保住萨克森。
是不是只要哄骗一下布赫卢克,一起推翻巴伐利亚政府,就能策应成功呢?
她捂住脸,长叹一声。
“我想知道,德共现在在做什么?”
也许可以再给一些帮助,哪怕转移部分防卫军的火力减少伤亡呢?
系统轻哼一声:“在开会。”
“……开会?”
“跟社民党人开会、跟工人代表开会,讨论是应该立刻武装起义反抗防卫军,还是等待全德工人响应再行动,或是相信柏林中央的说法,萨克森军队的集结是为了对抗巴伐利亚的法西斯势力。”
陈澄往后一仰,瘫在椅子上,目光涣散地看着天花板。
“希望那些军队真是为了镇压纳粹党吧。”
巴伐利亚的法西斯们有前总参谋长冯·鲁登道夫罩着,还有一大群退伍老兵参与其中,有德共在前,防卫军大概不会优先动他们。
“然后呢?”
“跟共产国际开会,讨论是否进行防御性抗争。”
陈澄又坐直身体,皱眉:“什么是防御性抗争?”
“号召总罢工,但不进行武装起义。”
“……这是个什么破选择?人家都要跟你不死不休了,你还在想要不要多骂点脏话但是不还手?”她也想骂脏话,想到对面是哪些人,又忍下了:“然后呢?结果如何?”
“然后他们进行了选举,选举成立联合委员会讨论总罢工问题,选举成立联合行动委员会跟各方势力接触,讨论用什么形式来号召总罢工。甚至成立七人委员会,起草现在局势和今后发展的草案。”
“……”
只差临门一脚确实是个错觉,而且错得离谱。且不说德共这次起义计划的基础条件就是社民党左派必须参与其中,完全没考虑过一旦友军退却应该怎么办。即使德共能成功推翻一个个州政府,甚至能迫使柏林中央辞职,又该怎么面对十万精锐防卫军,以及遍布民间的黑色国防军和前自由军团成员?
更别提他们跟社民党右派之间还横亘着血仇,不好调和,还有鲁尔区的英法驻军、西里西亚的波兰人、巴伐利亚的纳粹党在虎视眈眈,随时准备篡夺胜利果实。
陈澄又磕了两下桌子,抓着头发说不出话,只想叹息。
系统停了半分钟,轻飘飘地补上最后一句:“算你1分钟。”
她已经没有心情,也没有脑力计较这点额度了。
23日凌晨,汉堡起义开始。德共的武装小分队出动切断电话线、砍倒树木,将汉堡封锁起来,赶在天亮上班前突袭了各大警局、派出所,夺取警察的武器。但由于德共主席布兰德勒临时撤销总罢工,汉堡的工人并没有响应这次起义,苦熬三天后,起义失败。
26日,陆军总司令冯·塞克特将军下令戒严,禁止柏林举行一切游行集会。
27日,总理施特雷泽曼给萨克森州总理蔡格纳下达最后通牒,称一个有德共参与的州政府是违反宪法的,因为德共部长们正借此反对中央,必须制止这种导致分裂和内战的行为。他给了蔡格纳两种选择:要么24小时内辞职另选,要么接受中央特派员。
28日,穆勒中将通知蔡格纳,他被解职了。同日,社民党部分负责人与德共发布联合声明,称柏林中央政府拒绝萨克森州民选政府的行为不可接受,要求萨克森继续抵抗,呼吁德国其他地区的工人们举行罢工声援萨克森。
29日,前司法部长卡尔·海因茨博士被任命为中央特派员接管萨克森州政府,下午两点,防卫军开进市区,将被免职的部长们全部赶出政府大楼。
30日,蔡格纳宣布辞职,由社民党人阿尔弗雷德·费利施接任。
10月的最后一天,陈澄专门去了趟慕尼黑市中心,查看市区的情况。
街上全是人,等着领救济、等着参加万圣节派对,或是参加化妆游行。孩子们拎着提篮或是翻转帽子挨家挨户敲门要糖,穿着白袍、黑袍等各种奇怪服装的人们则穿梭其中,甚至跟神色诡异的褐衫军擦肩而过。
如果德共这次大起义真有足够的群众基础,街上的人应该在罢工或是游行,而不是在面临如此严重的经济危机时仍然想着过万圣节。也许在工人们看来,屡次变卦,瑟瑟缩缩的德共已经不值得信任了,他们宁愿着眼于眼前的温饱问题。
陈澄拐进谷物市场看物价,发现鸡蛋已经涨到1.1亿马克一枚,黑面包则涨价到4亿马克一公斤,还在市场流通的马克有着恐怖的面值,角落上还被敲了一个更正为更大面值的公章,看起来政府已经停止印刷纸币了,纸币现在的价值甚至不如作为一张纸的价值。
面对如此恐怖的通货膨胀,人们默契地弃用了一切货币,直接以物易物,4枚鸡蛋能换一个黑面包,半只鸡能换一个巨大的南瓜。有人牵了只母羊蹲在路边,一块巧克力或是两颗糖就能换一杯羊奶。
因为付不起房租,很多门店也倒闭了,甚至包括酒吧。姑娘们顶着看不出本来面貌的妆容,穿着单薄的裙子站在萧瑟秋风里,不停地对每一个路过的男人小声重复:“一袋面包”、“一磅黄油”、“10颗土豆”,甚至还能再降价。
陈澄想起了夏莉,但她去掏兜,却掏不出任何现金。所有的资金都被用于购买粮食发放,即使是她也得回庄园才有饭吃。
又一辆大卡车满载谷物驶入街道。消瘦但敏捷的孩子趁着汽车减速过弯翻进车斗,将一袋袋谷物推下车,身体在宽大的衣物里随风摆动。卡车司机干脆踩下刹车,等孩子搬空车斗平安下车后再发动汽车,留下一团尾气。
几个装扮成鬼魂的人踩着尾气穿过街道,看起来好似腾云驾雾。
陈澄返回庄园,翻看自己的信箱。
汉堡起义失败后,台尔曼就消失了,没有回信,也没有消息,没有对她的不响应表达任何意见。因为只知道对方在汉堡的住址,她想再寄一封信询问近况,甚至不知道该往哪里寄。
不过,她倒是翻出了一封邀请函:巴伐利亚州新总理冯·卡尔,邀请她于11月8日晚前往市中心的贝格勃劳凯勒啤酒馆参加集会。
没记错的话,希特勒的第一次政变就发生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