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整个12月,慕尼黑警察局的调查半点进展都没有。陈澄又是担心新一轮刺杀,又是担心台尔曼,过得并不安稳。好在刚过完年没多久,台尔曼就给她回了信。
在信里,台尔曼说明自己因为提前离开会场前往汉堡,错过了布兰德勒取消总罢工的命令,后来起义失败,就直接转入地下工作,没有固定联系方式,所以一直没联系陈澄。他还以为陈澄没响应是收到了别的通知,也对她出手搅黄纳粹党政变的行为表示认可,想邀请她同去莫斯科。
陈澄倒不介意每年都挑最冷的时候去最北边的国度看看雪景,她斥巨资买了貂,裹严实之后连西伯利亚的寒风都不怕。不过,当她跟着台尔曼直接走进共产国际主席团会议会场的时候,还是被极大地震撼了。
虽然她只在“党外友好人士”区域旁听,但这不影响她认出来坐在苏联方代表区域的那位发型狂野的男人是季诺维也夫,旁边发际线感人的则是布哈林。她朝两人左右看看,想找托先知和慈父,未果。
真后悔没带相机合个影,不知道等下能不能要签名。
她兴冲冲地围观大佬们讲话,以为这代表了大家可以和平谈谈失败原因,总结经验,以免下次再犯。
头天会场内的讨论气氛也确实有要认真分析失败原因的倾向。
但从第二天共产国际主席季诺维也夫批判驻德代表拉狄克和德共主席布兰德勒开始,这场会议好像又变成了争吵、甩锅和指责,软乎的俄语和铿锵的德语满会场乱飞,夹杂着不少听得人头大的专业术语。
开会这几天,最大的收获是玛利亚的俄语和德语听力及词汇量。
“不得不说,在这听他们吵架,不如去推副本。”
陈澄果断离席,还没出会场就被人拦住,又悻悻地回来坐下,百无聊赖地点开系统,查看冯·博克的卡。
冯·博克的主卡面是一张工作照。照片上他穿着国防灰制服端坐办公桌前,梳着整齐的背头,脖子上挂着骑士铁十字和蓝马克思勋章,红色领章上上有两朵金色矢车菊,双手放在桌上,压着一份文件,看起来是在忙碌的工作中抽空拍了张宣传照。
陈澄倾斜卡面,看到凸面浮印的图案是一只衔着元帅权杖的黑色灵缇犬,身形优美精瘦,线条充斥力量感。
“这个图案是想说什么?他是忠犬?”她翻过卡面看对方的属性,发现从军事才能到个人性格,从学习成绩到实战能力,各项属性近乎完美。他甚至精通英法俄多国语言,能指挥小股部队参与索姆河,又擅长百万级大兵团作战,几乎没有短板。
老冯爷的含金量确实不一般。
陈澄点开对方的童年萌照,想看生平事迹,看到第一行就梗住了。
费多尔·冯·博克,出生于库斯特林,就是那个养着布赫卢克和黑色国防军训练的小镇,二战后变成波兰领土的那个。
“想必等二战结束,尊贵的老冯爷博克回到他忠诚的库斯特林,发现自己的国籍变成了波兰,内心自有一番波澜。”
陈澄抿唇嘲讽地微笑,手指不断往下滑,想看看对方的战后生活,又发现对方根本没活到战后:1945年5月5日,他与家人一起死于盟军空袭。
沉默。
“这是个好消息,他不需要改国籍了。”系统忽然冒了出来。
陈澄能理解系统可能发现她情绪低落,想要安抚,但这个回答还是过于缺德。她默默调出木鱼敲了几下,又仔细阅读起冯·博克的生平。
冯·博克的出身就是她之前吐槽过的那种容克,家族历史能追溯到条顿骑士团时代,曾祖父给腓特烈大帝鞍前马后,祖父给普鲁士守土,父亲打过普法战争,他自己则在一战和二战中都表现出色。
整场人生里,他本人就是一柄标准的德意志利剑,从去前线送死到在后方指挥别人送死,半点都不犹豫,完美体现了忠于祖国和勇于奉献的普鲁士军人精神,甚至干出过连续好几天只工作不吃饭,给自己整了个胃溃疡回来这种事。
“好家伙,这大叔可以说是很符合德国军官刻板印象了。支持君主鄙视纳粹,但不搞复辟也不反洗头佬,反苏反共,但不执行杀政委和游击队的命令,对战俘也很友好,甚至想跟苏联农民商量土地私有,给他们分地。”陈澄抚摸着最后一张照片上冯·博克沾满血迹的元帅略杖:“超然中立,责任心极强,合作得当的话肯定是名垂青史的英雄,可惜跟了个靠哄骗上位的‘民选’魔鬼。”
“你喜欢这一款?”系统笑了一声:“友情提示,他现在单身带一女。”
“你可闭嘴吧,他闺女1907年的,都快成年了。”陈澄想到对方那双冰冷的铅灰色眼睛,打了个寒颤:“这大叔给人的感觉就是,不太像人。”
“会有女玩家喜欢这一款的,这叫禁欲系。”
“那他被多少玩家攻略了?”
“目前是0。”
陈澄意味深长地挑眉:“你们所谓的会有玩家喜欢,是真发起过投票调研,还是根据所谓的大数据模拟推测出来的?”
“这是个秘密。”
试探失败,陈澄果断关掉系统,将注意力挪回面前的会议。
时间正好,表决结束,全体高唱国际歌后,会议也结束了,台尔曼带着沉重的面色走过来找陈澄。
陈澄完全没听会议上说了什么,只好一言不发跟着台尔曼并肩往外走,快要出门的时候,她听到布兰德勒叫了她一声。
她回头,对方似乎有话想说。
“你找我?”
“维特尔斯先生,请原谅我的唐突,你真的觉得不间断地革命和起义能最终帮助德国建立一个工人阶级专政国家吗?”
这话题可太敏感了,陈澄顿时警觉:“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对方喃喃道:“去年十月,真的是一个绝好的机会,被我们错过了吗?”
“……机会可以自己创造,这次错过了,积蓄力量再来一次就好。”
“我大概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了。”
陈澄隐约意识到什么,同他握手:“在我看来,心意很重要。在座的人无论怎么争吵指责,至少是为同一个目标而奋斗。”
对方同样郑重地握了握陈澄的手,离开了。
陈澄对布兰德勒没什么印象,也没怎么接触,只知道对方是从基层升上来的,在莫斯科进修过,对这次交谈也没放在心上。
会议结束后,台尔曼让她先回德国。她满口答应,一到火车站就买了去圣彼得堡的车票,但到达圣彼得堡后却没有立刻坐船回德国,而是在市中心闲逛。
圣彼得堡是一座岛屿之城,河网纵横,眼下水域都被冰雪覆盖,河面上到处有滑冰的人。她在人群中小心穿梭,一路逼近运河旁的尤苏波夫宫。
这里现在只是个开放景点,但曾经是尤苏波夫大公的住所,也是拉斯普京最后一次被刺杀的地方。为了干掉这个“妖僧”,大公准备了8块掺有氰化钾的蛋糕,一瓶掺有氰化钾的酒,一把枪和四颗子弹以及一只哑铃。毒物没能毒死对方就用枪,四枪没能杀掉对方就用哑铃肉搏,最终把对方击晕,“尸体”扔进涅瓦河的冰窟窿。
入水8分钟后,拉斯普京溺水而亡。
“这个传说如果是真的,老哥可太难杀了。”
陈澄跟随着少量游客在尤苏波夫宫里游荡,走过大厅边缘的16根石柱,避开旁人视线往地下室走去,试图找到当年刺杀案的蛛丝马迹。
“你已经知道玛利亚的父亲是谁了,还有必要来这里找吗?”
“当然有。”陈澄仔细检查壁炉和壁炉上的画像。
她心里有一个猜测,但她不敢公开。
“1916年12月29日,拉斯普京就死了,按玛利亚的年纪来算,她肯定就是1916年生的,那么,拉斯普京知道自己有这么个女儿吗?她是如何被带到德国的?那个报纸上自称是玛利亚母亲的人又是谁?玛利亚为什么会从柏林流落到慕尼黑?”
墙上挂着的菲利克斯·尤苏波夫大公和妻子伊琳娜公主的照片吸引了她的注意。大公年轻且英俊,夫人貌美若天仙,一对璧人非常符合她眼中年轻毛男毛妹的刻板印象。
“表姨一家还挺好看,”陈澄心情复杂:“他们现在还活着吗?有孩子吗?”
“3分钟。”
她很快就知道了很多信息。
尤苏波夫大公和妻子结婚时一战还没有爆发,两人愉快地出国度蜜月,到柏林时正赶上开战,费了一番功夫才从中立国回到圣彼得堡。战争期间他一直留在俄国境内,直到刺杀拉斯普京后被流放,然后沙皇退位,他带着部分家产和妻女一起逃往巴黎并定居。
陈澄还以为是这对夫妻把玛利亚带到德国的,听到末尾才发现对方的逃亡路线是从克里米亚经马耳他、意大利,最后到巴黎,压根没经过柏林,只好遗憾地结束此次尤苏波夫宫之旅,转头向郊区的夏宫前进。
夏宫也是沙皇一家的常住行宫之一,更靠近芬兰湾,除了极尽奢华的宫殿外,还配套有十分美丽的花园,点缀着64个喷泉和200多个金铜像。
她买好门票,沿着走道迈上台阶,进入宫殿内部。
末代沙皇的四个女儿被分成了年长组和年幼组,玛利亚和安娜斯塔西娅是年幼组,睡一个屋。夏宫的结构没怎么遭到破坏,陈澄很顺利地找到了两人住过的房间,但摆件基本上清空了,只有墙上留着一副安娜斯塔西娅公主幼年的黑白照片,粉雕玉琢的幼童顶着一头浅色微卷长发,穿一身米白色长裙,裙摆上缀满蕾丝。
她对着画像端详了好一会儿,结论是玛利亚确实是安娜斯塔西娅的女儿,两人有同样的眉眼,鼻梁高挺,眉毛纤细,不同之处在于玛利亚一侧颧骨上方多了颗泪痣,雪白的脸上那点黑色格外突兀,像个擦不去的污点。
想到安娜斯塔西娅生下玛利亚时才16岁,此后不久甚至出席过拉斯普京的葬礼,陈澄一时间失去语言能力,只觉得疲累不堪。
她走出夏宫,望着台阶下萧瑟雪白的花园发了会儿呆。
因为去年在鲁尔区耽误了很长一段时间,她也没能见到精神病院里那个自称安娜斯塔西娅的女人,等她抽空再去拜访时,对方已经悄悄出院。没人知道她现在在哪里,说不定被哪个沙皇余孽养在家里等着抢遗产。
副本根本推不下去,只能回去走一步看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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