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考这个怪诞游戏的目的是一件漫长而毫无头绪的事,陈澄并不总把时间用在思考上。对她而言,当前最重要的只有一件事:在5月的国会选举中协助德共获得更多席位。
1923年以前,德共的发展势头很猛,这项任务并不难。但1923年大起义失败,几次重大流血牺牲严重挫伤了德共的实力和信心,共和政府颁布德共宣传禁令后,德共内部的分裂越来越严重,很多人因此离开了德共,支持率暴跌。
台尔曼代理主席后,一边对内部进行频繁的人事变动,重新团结党员,另一边着手筹备成立隶属于德共的准军事组织,要有属于自己的枪。2月底他再次给陈澄写信,给了两项任务,一是让她提供枪支和人员训练,为组成红色阵线战士联盟做准备,二是希望陈澄将救援队事业拓展到图林根州,支援那里残存的德共发展。
信中称,经历去年10月的惨败后,图林根的德共组织和成员损失极其惨重。
为了了解损失到底有多惨重,陈澄没有直接派人过去,而是先独自去图林根考察。
图林根州位于德国中部,巴伐利亚的北边,面积不大,边界更是破碎,首府就是共和国龙兴之地魏玛。但魏玛小城本身并不算发达,反而是中心位置的耶拿比较繁荣,它的境内有图林根州支柱型工业企业——始建于1846年的卡尔·蔡司光学公司。
陈澄怀着瞻仰圣地的心情从耶拿的蔡司光学工厂,逛到巴赫家族世代居住的埃森那赫,最后停在马丁·路德、歌德、席勒等人居住过的魏玛。
魏玛小城处处是公园。早春三月,铃兰花吐露芳香。大街上车马如龙,人来人往,走累了就往旁边长椅上一坐,拿出书来读,读了一阵,合上书又能继续前行。跟狂野的柏林和慕尼黑相比,魏玛宁静得不像身处20世纪20年代初的德国。
她走累了,找了条空着的长椅坐下,看人来人往。
“旧大陆上叫得上名号的国家,谁家没几个名载史册的人物?可惜了。要是我还在原来的世界,一定要攒钱来这里过年假。”
“你现在就在这里,不需要花钱也能度假。”
“啊,我说的过年假是指,躺在柔软的床上,看窗外的美景,听当地特色音乐,或者在城市里溜达、吃特色美食,看展览,逛博物馆。”
“你现在也可以这么做。这附近就有旅馆、餐厅,特色美食是图林根香肠,还有个小型画展,我能给你放音乐。”
“扣额度吗?”
“可以不扣。”
陈澄登时来了兴致,伴着耳畔的提琴声和鼓声起身张望着,朝人多的地方走去。
“是什么画展?”
“图林根本地新锐画家奥托·迪克斯的个人画展。”
“没听过的名字,得去涨涨见识。”陈澄按照系统的指导,直奔市场广场。那里有一处16世纪某著名画家的故居,画展也在故居里和广场上举办。广场上遍布临时拉起来的隔离线,线内则是公开展示的一幅幅画作,甚至没有进行装裱,直接立在画板上。
这位新锐画家的画作符合陈澄对“新锐画家”的刻板印象,画面上扭曲怪异的肢体和对比极强的配色给观者强烈的不适感。
“我的SAN值估计要掉。”陈澄停在一副名为《画皮匠》的画作前,尝试盯着画面上三个人蜕皮后露出红色血肉的面部、空荡的袖管和突兀的假肢多看几秒,但只坚持了两三秒就十分失败地迅速挪开了视线:“画家的目的达到了,看到这样一群肢体残缺的人,没人会渴望战争。”
“是的,这位画家亲身参与过一战,战后他创作的永恒主题就是反战。”
“同样是一战老兵,洗头佬怎么癫成那样?”
陈澄知道相较于普通人,亲历战争的军人患上PTSD的概率更大,反战的比例也更大。但她不明白希特勒为什么会是个异类,或者说极端,要建立只有雅利安人的国度,并为之悍然发动战争。因为希特勒并不是德国籍,他同样在战争中受伤,而且已经退役,退役后他靠给人有偿演讲也能养活自己,不算缺钱。
这让她不得不怀疑希特勒背后有人。
“人和人是不同的,有相当一部分一战老兵在战后会走上极端,他们像冯·鲁登道夫宣称的那样,认为是德国的战败是因为共和政府的背刺。”
陈澄悄悄翻了个白眼,继续忍着不适参观画展。
对她这样在和平中生活长大的人而言,战争是太过遥远的事情,在她短暂的22年人生里,离战争最近的一次还是在互联网上激情围观俄乌开战。而托网站审核机制的福,她没机会看到那么多鲜血遍布的残肢。
系统的提示音拯救了她,附近有新的可收集角色出现。
她在看画展的人群里穿梭来去,试图追逐那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提示音,好半天,她才意识到新的卡原来在头顶。
她抬起头,一架滑翔机支棱着双翼掠过头顶,朝远处空地坠落,没一会儿,这架飞机又回到空中,换了个方向翻滚,直直朝着举办画展的广场俯冲而下。距离最近的时候,她甚至能看清飞行员那张张扬大笑的脸。
对方熟练地在极限距离上拉起飞机,又冲上天空,朝远方飞去。
广场上的人群从惊吓中回神,纷纷鼓起掌。陈澄也跟着鼓掌,顺便跟人搭话:“您知道这是谁吗?”
一位老人回应了她:“乌德特航空表演团,他们可是明星。”
陈澄重复这个姓氏:“乌德特?”
“表演团的团长曾经是世界大战里的王牌飞行员。”
她向老人道了谢,顺着飞机离去的方向前去,经过一番跋涉寻找,才在距离市场广场数公里外的郊区平地上再次发现那架飞机。
飞机降落在空地上,个头不算高的飞行员在助手的帮助下离开飞机,高举双手挥动着向欢呼的人群示意,又被工作人员簇拥着离开。
一直跟到天色昏暗,陈澄才在一家酒吧里得到近距离接触对方的机会。
“乌德特先生,您好。”
乌德特正搂着一个姑娘看她喝酒,对突然打断他的陈澄颇为不满,转过脸来时皱着眉,不过很快就舒展开眉头,伸出另一只手揽过她,笑道:“你好呀,小美人。”
“???”
陈澄惊得甩开对方就往门外跑,跑过街角才停下来,不停地摸自己的脸和头发。
“我靠,我还以为我伪装卡掉了!搞半天这老哥男女不忌吗?”
“原来你跑是因为这个,我还以为你不喜欢那个类型。”系统停了半分钟,又道:“这次不算你作弊,有实质性接触的确可以解锁角色。”
陈澄拍着胸口平复呼吸,朝落脚的旅馆走去,等回到房间后才点开菜单。
图鉴区里乌德特是一张隐约散发着红光的SR角色卡,卡名就是本名,恩斯特·乌德特。主卡面上对方穿着一战时期德国陆军军装,戴一顶软帽,侧身看向屏幕,眼睛是灰蓝色的,脖颈间挂着一枚蓝马勋章,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
“为什么他的卡是红色的?而且颜值还不错排名却这么靠后,那在前排的得是什么神仙?”她想到戈培尔和冯·博克,长得确实不差,但想到古德里安,又有些怀疑:“似乎不只是按颜值排的,也许还对应了不同的xp?”
她又翻到背面。
乌德特的经历跟陈澄此前收集的卡都有些许不同,他在一战时是德空仅次于红男爵里希特霍芬的王牌,战绩排名第二,但未能留在防卫军中,于是改行干起了特技飞行表演。1922年成立了属于自己的表演团,在欧美各大城市巡回演出。
她回想起对方那急速旋转和死亡俯冲,不得不感叹艺高人胆大。
按常理像他这样高强度飞行的飞行员到二战爆发时应该早已退役,但架不住他一战时最后一位老上司是赫尔曼·戈林。纳粹上台后戈林重整空军,把这位一战现存最强王牌又征召入伍,让他负责德空从飞机开发改进到后勤保障财务分配等一系列工作。
“老哥有点惨啊,本来只想快乐飞行,现在还得干一堆杂务,”陈澄往后翻到他因涉及德国空军内部权力斗争,当了对英空战失利的替罪羊,抑郁自杀,越发感叹:“物不尽其用,人不尽其才,洗头佬输了还挺正常。”
“你要拯救这位小帅哥吗?”
“算了吧,他去年刚离婚,还是因为频繁社交撩妹,冷落妻子。”陈澄关掉系统,躺在床上:“我评价他在事业上的悲剧很可惜,不代表能忽略他私德有亏,这样的人如无必要,我通常会敬而远之。”
系统没有回话,只用一阵舒缓的音乐来向陈澄表示它还在。
这段音乐已经循环播放一天了,陈澄终于想起来问:“什么曲子?”
“李斯特的《但丁奏鸣曲》,分为两部分,神曲和炼狱。”
“啊,刚刚这段难道是在地狱里回忆以前的好日子?”陈澄仔细咂摸了一下耳畔的旋律,表示赞同:“对乌德特来说,在权力斗争中挣扎着做自己不喜欢的工作,确实如同地狱,要是还经常看到飞机,想起以前进行特技飞行的快乐日子,估计更痛苦。”
她闭上眼睛欣赏音乐,昏昏欲睡之际忽然想起一件事:“无论之后上台的是谁,德国早晚要重整空军,就必然要来请乌德特这位顶级王牌,也很有可能不会放弃戈林,他也是一战王牌。要是乌德特的悲剧又重演呢?”
系统又重复一遍之前的问题:“你要拯救这位小帅哥吗?”
陈澄有些犹豫。
她有点同情对方,但不是很想搅合政治。
“等德共上台就会好起来吧?”她自己也没什么底气:“他不是老冯爷,没加入纳粹党,又有一技之长,不像会被挂路灯的样子,大概以后还是会继续当他的特技飞行员?”
系统笑了一声,关掉音乐。
陈澄盖好被子,尝试着进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