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感不错的《T-34》成功缓解了陈澄持续低迷的情绪,还给了她意外的灵感。
她在柏林各大报纸上刊登广告,招收失业女性进行免费外语培训,又在柏林南部克罗伊茨贝格租下一栋别墅,作为培训班的活动基地。
跟非营利性组织紧急救援队一样,培训班也是非营利性的,甚至要给学员发钱——她打算让学员互相教授学员。而兼职教师,能教授一门语言的学员,可以获得每个月70马克的薪资。因为不收钱,所以只在政府负责社会组织的部门做了登记。
广告连打一周,就凑齐了近一百人的学员,涵盖了俄语、英语、法语、西班牙语和中文,分班教学正式开始。陈澄偶尔蹭几节别的语言课,偶尔教一教中文,找回老本行后,久违的快乐又回来了。
除此之外,这则广告还为她招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玛丽·尤哈奇,社民党内负责妇女事务的中央书记。
秘书来通知陈澄说玛丽女士要见她时,她还以为能借此与社民党建立良好的合作基础。但跟着秘书一进办公室,她就先收到了玛丽女士的严厉斥责。
“维特尔斯先生,德国是共和的德国,不会允许皇帝再回来!”
“哈?”
“如果你想享受皇帝的待遇,请向南去非洲!”
“哈?”
陈澄完全懵了,有限的脑容量里全是大大小小的问号。她一度以为是自己没听懂对方的德语引发了误会,因为培训班的学员口音都差不多,所以没开德语课。
玛丽女士直接了当地挑明最终结果:“如果你不能解释开设女性专属培训班的目的,我将控告你诱拐女性从事间谍活动。”
这句话,陈澄听懂了:“我不是间谍,我是德国人,良民。”
她拿出自己的证件给玛丽女士看,疑惑于自己为什么会被当成间谍。她的身份是德国土著,基本没跟境外势力有过勾结,除了跟着德共秘密去过莫斯科、偶尔书信联系在法国的迪亚兹、以及试图联系上远东输送资金……
好像,确实,有点嫌疑。
“但我只是希望减少失业者。”她尽力直视对方展现自己的真诚:“我在慕尼黑的庄园也收留了很多失业女性,等她们掌握外语、医疗、手工艺等技术,就可以再就业了。”
玛丽女士看了她足有几分钟,也许是在辨认她的样子,也许是判断她的可信度,总之她很快将视线挪到她的手上。
“我听说过你,不过不知道你到柏林来了。你还没有结婚?”
“是的。”
玛丽女士点点头,态度软下来。
“好吧,维特尔斯先生,我为刚刚的态度向您道歉。但我仍然希望你能尽量让女性来帮助失业女性再就业。因为这个世界已经有太多男性主导者了,由男性来给予失业女性帮助,即使你完全出于好意,也可能被认为是施舍,而我们不需要施舍。”
陈澄张张嘴,想说自己也是女性,又害怕身份暴露引来太多不必要的麻烦,只好点头:“我可以让我的女秘书来接管。”
“除此之外,我希望你的秘书能定期汇报学员的近况,方便我们监管。”
“可以。”
“那再好不过了,感谢你对改善女性生存境遇做出的贡献。”
玛丽女士冲她伸出手。
陈澄也下意识伸手跟对方握了握。
玛丽女士忽然愣住了。再回神时,她的态度变得更加和缓,甚至主动问陈澄有没有计划将语言培训班扩大到整个德国,还说政府能提供一定的补贴。
“计划是有的。”都是同性,她有余力的话,一定会帮忙:“不过,我目前只是以语言学习为切入点在柏林进行实验,之后应该会增加其他类型的职业技能培训。”
陈澄想了想,觉得如果任务再没有进展,自己剩的钱大概撑不住多处放血,也许只能先稳住在柏林的规模。不过魏玛政府已经穷得靠卖地才能稳住货币了,还欠着巨额赔款和大量贷款,情况大概比她更糟糕。
“政府的财政也不是很充裕吧?如果可以的话,我更希望获得专业人士的支援,比如让专业的女性医护人员过来教授医疗卫生知识。”
“女护士是有的,但女医生并不好找。”玛丽女士点点头:“我会尽力帮忙。”
话说到这里,误会解除,意向也已经达成,陈澄正打算离开,玛丽女士又叫住她:“等你的女秘书到了柏林,能告知我一声吗?我想与她谈谈。”
陈澄摸不着头脑:“你要见夏莉?为什么?”
“维特尔斯先生,这是女性之间的对话。”
“……”陈澄被一句话开除了女籍,又好笑又无奈,只能点头。
走出玛丽女士的办公室后,她就迫不及待地查起对方的资料。
系统响应有些慢,停顿十秒后才回应:“玛丽·尤哈奇女士生于莱茵兰,1908年加入社民党,早在第二帝国时期就投身工人运动和妇女权益保护。魏玛共和国建立后赋予女性选举权,1919年2月,37名妇女代表获得议会席位,她是其中之一,也是德国第一位在议会发表演讲的女议员,此外,她还是社会福利组织‘工人福利会’的创建者。”
正如这位女士所说,一场革命克服了德国的旧有偏见,女性不再是国家的附属品,靠自己争取到一些平等权利,成为平等公民。但偏见和阻碍不可能在一夜间消除,女性还没有获得真正的平等,她们会一直努力下去。
不过,系统也用数据将残酷的现实展示在她面前:“虽然德共和社民党都在努力争取性别平等,但截止去年底,国会第一大党社民党里女性成员只占10.3%。”
“我好像知道她为什么有敌意,又为什么突然缓和态度了。”她心里无限感慨:“换做是我,看到一个外地男的收拢那么多失业年轻女性,还打着外语培训的名号,也要怀疑对方在搞非法勾当。”
“是有可能的。因为在你的时代,学外语是一件富有深意的事。”
陈澄扶额,想到久远记忆里的视频残片,顿觉系统的智能程度又上升了一些。
她上了一辆通向住所的电车,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窗外的人群。
因为一战损失了太多男性人口,战时和战后在路上奔波,在店里忙碌、在危险岗位上劳作的,有相当一部分是女性。女性占据一半人口,付出了自己的劳动,应该获得平等权利,承担相应的公民义务,自如地生活在这个国家,而不是像右翼势力们说的那样,只能围绕厨房、教堂和孩子打转。
虽然鲁尔危机已经结束,国家暂时不必担心外患,但国内右翼、极右翼的实力仍然不可小觑。无论德共怎么宣称社民党已经背弃信仰,也不可否认社民党在为工人和女性争取各项平等权利上做出的贡献,两党有共同的理论来源,也有共同的敌人,它们之间不该是此消彼长的关系,而应该先联合起来,一致对敌。
陈澄感觉自己又燃起了斗志。
她立刻致电夏莉,询问她愿不愿意出差来柏林,在得到肯定答复后,又凑凑手头的钱,去柏林北部租下第二座宅子,继续招收学员。
为了让一些需要照顾小孩的女性放心,她还专门开辟出幼师班,将孩子们按年龄分队,组织他们进行模型创作、体育活动、徒步研学等活动,给他们找点事做。
等夏莉到柏林见过玛丽女士后,陈澄立刻按捺不住八卦之心,去打听谈话内容。
夏莉并不隐瞒,但脸色略有些苍白:“玛丽女士希望我加入社民党,投身工人运动和女性权益保护。”
“这挺好的,”陈澄给夏莉递了杯水:“但你看起来像被吓到了?”
“她给了我一项任务。”
“什么?”
夏莉猛地喝下一大口水:“争取废除《刑法》第218条,修改第219条和第220条。”
陈澄这两年的学习精力都放在基础知识和政经类知识上,还没涉足法律,对这些条款没什么概念。但她明显感觉到夏莉整个人透着惶恐不安,于是又翻出一盒巧克力让她稳定情绪:“那些是什么?”
“堕胎法令。”
1871版《德意志帝国刑法》第218条至220条明确禁止堕胎。堕胎孕妇,或协助堕胎者,将被处以5年以下监禁;收费协助堕胎,将处以10年以下监禁;若手术导致孕妇死亡,刑期不少于10年或终身监禁。
陈澄听完就忍不住生气:“女性有权决定自己的身体,如果她认为腹中的孩子不该来到世上,那找一家卫生和技术合格的医院堕胎就是非常自然的选择,不该因此被监禁。医生顺应患者的要求执行手术,更不该被处罚。”
但夏莉抬起的双眸中已经泪光闪闪:“维特尔斯先生,那是一条生命。”
“所以?”
“胎儿也有生命,也有与生俱来的灵魂,堕胎就是谋杀。”
陈澄想说你们德子一战二战也杀了不少人,还在乎这一两个胎儿?可看着那双湖水般的眼睛,她一个词也说不出来,倒是迟钝地意识到,夏莉全家都信天主教。
即使抛开宗教原因,从她个人的角度来看,堕胎也是个十分复杂的问题。如果胎儿来路不正、会危及母体安全、有遗传疾病或是先天残疾,那它最好还是别来到世上。但如果放开堕胎,却不配套升级性教育和避孕手段,懵懂的姑娘们被哄骗、欺瞒着频繁怀孕、堕胎或生产,且不说胎儿无辜,对她们自身的伤害也不少。
知道法条内容的第一瞬间,她还以为最大的难点是说服那帮信教的老男人把生殖权还给女性,但现在看来,最大的难点反而是让那些被长期洗脑的女性也意识到自己的子宫不是别人的附庸。
而这显然是个长期任务。
陈澄忍不住叹息。
她不是土著,除了到处瞎跑和利用时间额度作弊外,什么都不会,只笼统地知道100年前的法律不会太完善,却不知道还有这么过分的法律条款。缺失了二十多年在德国生活的经验,是背字典、看报纸和阅读永远也补不回来的,唯有系统学习德国历史,才能从理论高度弥补这点缺憾。
她拍了拍夏莉的肩,告诉她如果暂时无法接受这个任务,可以跟玛丽女士说清楚,然后先从别的方面入手学习。
安顿好夏莉的住处后,她又给戈培尔打了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