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在等待戈培尔回信的时间里,玛丽女士为她派来了一些女护士,协助培训班新增医护知识课程。其中一个女护士则为陈澄带来了意外之喜。
这个女护士是西里西亚人,1920年搬到柏林居住。房东是母女俩,沙俄侨民,一个叫苏菲,一个叫玛利亚。1921年秋天,名叫玛利亚的小姑娘突然消失,从此再没出现,作为母亲的苏菲没有报警,也没再念叨过小姑娘。
陈澄立刻赶往女护士给的地址。
那是位于夏洛腾堡大街以南的一栋公寓楼,靠近蒂尔加滕公园西侧,从4楼以上的窗户或者阳台朝外看,可以眺望到葱绿一片的公园。她到的时候正是傍晚,很多中老年女性在楼下散步,手边或者怀里至少有一个孩子,只有一位中年女人独自坐在树下做女工。
陈澄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确认这张脸是熟悉的,才慢慢走过去。
那个女人有着非常典型的斯拉夫女性特征,金发碧眼,眉目深邃,个头高大,一双看起来能倒拔垂杨柳的手掌间躺着一块天鹅绒布料和穿梭的绣花针,边缘有一圈手工蕾丝花边,中心则是绣了一半的花瓣。
她操着一口蹩脚的俄语打招呼:“您好,我能问您一些问题吗?”
女人抬头看她,恍惚了一下才回答:“您问吧。”
她的声音清脆动人,跟本人的身形完全是两个极端,可以想见年轻时必然容色倾城。而且她的刺绣手艺非常熟练,因为她一边抬头看着陈澄,一边继续完成那朵雪绒花,手上动作丝毫没有被影响。
“您知道安娜斯塔西娅·尼古拉耶夫娜吗?”
女人脸上的恍惚消失了。
她打量着她的脸,露出嘲弄的笑容:“您也是为精神病院那个骗子来的?她不是安娜斯塔西娅·尼古拉耶夫娜女大公,只是一个被巴隆警长伪装起来的假货。”
陈澄赶紧摇头:“我知道那是假的,我是想问真的女大公和她的女儿。”
女人的神情立刻变得严肃,攥着拳头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陈澄:“你怎能如此无礼,女大公没有结婚,哪来的女儿?”
“那玛利亚是谁?”
女人猛地伸手抓住陈澄的衣领:“我不认识什么玛利亚!你再胡言乱语我就报警告你骚扰我!”
陈澄赶紧抢救自己:“您不认识玛利亚,为什么要做小女孩的裙子?”
她手里的那块天鹅绒布料很显然是已经裁剪好的一条女童穿的裙子,正因为穿的人不在,才有空在做好之后往上面加蕾丝边和刺绣。
女人放开手,继续打量陈澄:“你到底是谁?”
“您告诉我玛利亚的事,我就告诉您我是谁。”
陈澄坐到一旁,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女人犹豫片刻,还是坐下说了。
“我的名字是苏菲,是亚历珊德拉·费奥多罗夫娜皇后的女侍从官,1916年,我接到一项艰巨的任务……”
1916年6月对苏菲来说是人生的重大转折点。这一年6月6日皇后生日,10日二公主塔季扬娜生日。办完两场生日后,一直低迷的前线竟然传来了捷报,皇后当即准备给接下来要过生日的小公主安娜斯塔西娅好好庆祝一番。
但就在小公主生日宴当天,她获知了一个惊天消息:未婚的安娜斯塔西娅·尼古拉耶夫娜宣布自己怀孕了。
作为一个以东正教为国教的皇室公主,安娜斯塔西娅婚前有孕,是严重背叛信仰,更是整个皇室的丑闻。而在国内反战情绪高涨,资产阶级和布尔什维克都对皇室虎视眈眈之时爆出丑闻,必然会提前为皇室敲响丧钟。
皇后立刻封锁消息,对小公主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询问孩子父亲是谁。小公主不肯透露孩子父亲的身份,皇后只能将她养在自己寝宫里,等孩子生下来就送走。苏菲从皇后的侍从官变成了小公主的侍从官,照顾小公主一直到生产。
陈澄目光发亮:“您在玛利亚出生后就把她带走了?您知道她是哪天生的?”
“我当然记得,那是俄历12月16日晚,尤苏波夫大公声称他杀了拉斯普京神父,女大公受到惊吓,提前生产。”
俄历12月16日是公历12月29日,也就是说玛利亚确实出生于1916年底,她的生日就是父亲的忌日,陈澄内心一时间五味杂陈。
“之后发生了什么?您带着她逃到了柏林?”
“不,孩子一出生就被送走了。我在革命前逃到这里住下,某天忽然在街上遇到基里尔·弗拉基米罗维奇大公,从他手里接过玛利亚抚养。我不知道她怎么来的柏林,也不知道她忽然消失去了哪里。”
“地方新闻上的寻人启事是您刊登的吗?”
苏菲继续摇头:“我没有刊登过寻人启事。事实上,玛利亚失踪后,我被要求对有关她的一切事情保密,命令来自玛利亚·费奥多罗夫娜皇太后。”
这位皇太后是尼古拉二世的母亲,也是尤苏波夫大公妻子的奶奶,出身丹麦王室。
陈澄没明白这跟皇太后有什么联系,只好继续问:“所以,您大概在什么时候开始照顾玛利亚的?又是什么时候发现她失踪了?”
“1920年4月初是我第二次见到玛利亚,1921年9月22日是最后一次。那天我出门购买食物和牛奶,回来就发现房门被撬开,玛利亚不见了,桌子上留着皇太后亲笔的纸条,要求我忘记过去发生的一切,对所有来问的人保密。”
“您对那个日期记得很清楚?”
苏菲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笃定道:“看来1921年9月到年底这段时间,您不在德国,甚至不在欧洲。”
陈澄猝不及防之下漏了底细,顿时尬笑两声。
“1921年9月21日,巴斯夫公司在奥堡的工厂发生了一场巨大的爆炸,整个奥堡镇几乎被摧毁,500多人死亡,2000多人受伤,将近1万人失去家园。”苏菲没有追问的意思,贴心地为她补充背景:“第二天,几乎整个德国的大小报纸都在报道这件事,总统阁下甚至亲自出席了25日在路德维希港中央公墓举行的大型葬礼。”
陈澄想起来了,有个政府人员跟她提过,巴伐利亚儿童之家收留了一些被爆炸事件影响的儿童,因为州财政无力继续担负,希望将一部分孩子转移到她的庄园。
她很喜欢小孩,爽快答应,没有细问来历。
“巴伐利亚州收留了一部分被爆炸影响的孩子?”
“是的,事故大概产生了800多名孤儿,被莱茵兰-普尔法茨、巴伐利亚和符腾堡分别收留。巴伐利亚州政府设置专员负责为此事进行全球募捐。”
州政府的官员们确实总因为大大小小的募捐事务找她,不过德国当时报纸很多,地方报,党派报,经济报、八卦报、学术报等,陈澄只看自己感兴趣的部分,倒没注意那些募捐的真假,秉承着砸钱搞好关系的原则,对方来问就给一些。
没想到还有这种奇妙的联系。
“事故发生后仅仅三个月,奥堡工厂就重新开始生产,过完年,一切血泪教训都留在了旧年里。而到现在,爆炸相关的调查结果还没有出来。”苏菲直视陈澄的眼睛:“如果是您,在听说这么大的新闻后,马上又发现孩子失踪,您会忘记吗?”
陈澄认可了这个解释,长叹一声。
她对这个巴斯夫公司有点印象。
去年鲁尔区被法国占领,一片混乱,不少企业支持罢工,在罢工期间还给工人发工资尽力维持民生,但巴斯夫公司表面上支持罢工,暗地里却联系法国企业签订新合同,被台尔曼和德共的地方委员们在会上一阵狂喷。
标准的资本家作派,早晚要成为路灯挂件。
“好了,我知道的都告诉您了,您该告诉我您是谁了吧?”苏菲一把攥住陈澄的手臂,以防她逃跑,连裙子掉了也顾不上。
陈澄被那铁钳似的手抓得动弹不得,只好再次发挥瞎编的本事。
“事实上,我在巴伐利亚收养了一个女孩儿,她说她叫玛利亚,本来住在柏林。”
“这不可能!”苏菲咆哮着打断她:“你这个骗子!玛利亚根本不会说话!”
陈澄愣住了。
她顾不上还被苏菲抓着手,匆忙打开菜单界面。
苏菲这一串令人震惊的消息显然在副本故事的预设中,进度推到5-2,角色栏也更新了不少信息,说明对方没有说谎。既然更重要的皇室秘辛都没有说谎,也就没必要在玛利亚会不会说话这件事上撒谎,所以不说话这件事大概率是真的。
但她现在用的就是玛利亚的身体,发声毫无障碍也是真的。
“您什么时候发现玛利亚不说话的?生下来就不会?”她反手抓住苏菲的手:“她没有声带或者发声系统的疾病,嗓子好好的,不可能不会说话!”
两人对视着,彼此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和疑惑。
僵持一阵后,苏菲率先放开手,捡起掉落的天鹅绒裙子。
“她会哭的,小时候身体很弱,不管白天晚上都经常哭闹,猫叫似的。但从来不开口说话,怎么教也教不会。我试过教她俄语、德语,也请了英语和法语教师,都没用。”
陈澄脑子里立刻闪过一些可能:智力问题?自闭症?然后,她发现了不对劲:玛利亚的语言系统里确实包括俄语、德语和英语,但不包括法语。如果苏菲说的是真的,玛利亚至少该有1点的法语熟练度。
“您确定吗?玛利亚能正常说话,而且她不会法语。”
苏菲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目露赞许:“她确实在您那里。”
原来是个试探。陈澄知道信息已经问完了,给苏菲留下一点钱,起身就要走。
苏菲却再度拽住陈澄的手,从裙子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盒塞进陈澄手里,又把手头的裙子搭在陈澄手臂上,目光紧盯着她的脸:“您长得真像……好心的先生,请帮我带给玛利亚,请好好照顾她。”
陈澄猜到了对方没说出口的话是什么,郑重点头。
走出去很远,直到白昼终于离开,路灯迟缓地亮起,她才打开小盒子查看。
盒子是黑色地,里面是一条躺在香槟色天鹅绒衬布上,形状别具一格的十字架项链,正面镶满宝石和钻石,背面则画着一个奇怪的图案。
她悄悄搜了一下,发现那种造型是东正教十字架。
这会是拉斯普京的东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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