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不愧是首都,办事效率肉眼可见比慕尼黑警察高出一截。爆炸枪击案发生当晚,就有两名警察冒着小雨过来,敲响陈澄的房门。
“我们来调查今天下午的枪击案和爆炸案,请您配合。”
进屋后,他们按照程序向陈澄出示了证件,然后要求她坐在客厅里,由一名警察进行问询,另一名警察进书房检查。
陈澄给他们端上了热茶。
“请问您的姓名是?”
“路德维希·维特尔斯。”
“哪里人?”
“巴伐利亚州慕尼黑市。”
“您为什么会居住在柏林,并选择波兹坦街的这处公寓?”
“我在柏林有些产业,这里交通方便,而且正好待售。”
进书房检查的警察拿着一张书单出来,站在门口问:“这上面有很多书的名字,还有特殊标记,是什么?”
陈澄侧头一看,是戈培尔给她写的书单:“那是我朋友给我推荐的阅读书目,上面打勾的是已经读完的,圈起来的是正在读的,空白是还没有翻开的,打叉的是没看懂需要再读一遍的。”
警察扫视一眼,点点头:“您很勤奋。”
他这是没话找话。其实书单上有很多打叉的书名,尤其是康德的哲学著作,需要靠猜测和悟性理解,看一个词就得翻一次词典,过程十分痛苦。
做笔录的警察继续问下午爆炸案相关的问题。
陈澄只好给他描述自己有多倒霉,在书房看书,结果被爆炸弄坏了窗玻璃,想去拉窗帘挡挡寒风,结果又挨了两枪。为了佐证自己的证词,她撸起裤管,当场解开包扎的手帕给警察看伤口,然后拿出纱布缠好伤口。
进书房的警察再次出现在门口:“您家有梯子吗?有一枚子弹击碎顶灯后似乎掉进灯罩里了。”
陈澄指了指旁边的杂物房。
她对警察有天然的好感,认真工作的警察更是加分,因此十分配合。最重要的是,她希望警察能尽快抓到开枪的人,以免她提心吊胆。
做笔录的警察又问了些隔壁邻居的情况,但她从没见过邻居,因此无法给出更多信息。警察收集完物证就准备离开,临走时还嘱咐她:“近期有些左翼疯子集合起来,准备暗杀柏林城里的企业家和有钱人,已经发生好几起枪击案了,您不该独居的。”
陈澄愣住了,她还以为要对她动手的是纳粹或者境外势力,没想到是德共。
“您确定吗?”
两个警察对视一眼,进书房搜查的那个轻叹一声:“您应该很久没看报纸了吧?那些左翼疯子进入国会后对其他议员疯狂辱骂,大喊大叫,甚至拒绝跟其他议员握手打招呼。他们不仅要刺杀企业家,还试图刺杀冯·塞克特将军,好在没有成功。”
她确实很久没看报纸了,因为最近都在闭关学习。但后半句话还是令她震惊:“他们跟冯·塞克特将军有什么矛盾?为什么要刺杀他?”
两人又对视一眼,其中一个清了清嗓子,似乎要模仿什么人说话:“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我们没必要绞尽脑汁让这个国家继续生存下去’,就是这样,冯·塞克特将军努力维护仅存的国防力量,而他们试图毁灭共和国。”
陈澄惊得目瞪口呆。
她回想上一次收到台尔曼的消息,还是春末解救马斯洛夫的时候。之后她闭关学习,给了柏林的通信地址就没再主动联系台尔曼,对方也没有再联系她。
送走两位警察后,她迫不及待地翻找着堆积起来还没看的报纸。
“洗头佬进牢里了,德共就对社民党全面宣战了?但社民党也是工人政党啊,他们也在争取工人权利,妇女权利,这跟内斗又有什么区别?他们不是应该先针对那些封建余孽和保皇派吗?怎么搞起攘外必先安内来了?”
“而且,台尔曼没理由找人刺杀我啊?我给他出钱出人出物资,也不干涉党内的事,我的危害程度显然低于其他人,干掉我的优先级不该那么高才对。”
“这很好解释,因为你是资本家。”
陈澄无法辩驳,只能喃喃道:“但我没有压榨工人,八小时工作、工资、奖金……”
“那又如何,你照样是资本家。”系统嘲笑道:“你当年去找台尔曼时,我就提醒过你,但你说这是你的策略。你的策略,就是通过他杀的方式完成自杀吗?”
桌上的茶半口没动,热气已经全部消散了。
“我不信是台尔曼干的,可能是德共党内其他人过于激进走了歪路,或者受到其他势力影响。”陈澄端起两杯茶倒进厨房水槽,将目光投向墙面:“炸弹按在隔壁,凶手也没有抓到,也许根本不是德共的人,只是这两个警察的猜测。”
这面墙的另一边应该是邻居的厨房,大部分时候很安静,偶尔能听到响起水声,说明邻居做饭的频率并不高,可能是经常外出就餐解决,或者是不长住这里。结合经常听到的开关门声音和对面空荡荡的信箱来看,更可能是前者。这半年时间住下来,她只能猜测邻居可能是个跟她一样居家“工作”的单身汉。
系统笑了。
陈澄收好茶杯,坐回客厅的沙发上,继续翻阅报纸,又想到一种可能:“德共刺杀冯·塞克特是历史上真实发生的吗?还是只是剧本?你们的剧本抹黑德共?”
“你记得你帮助德共建立了红色阵线战士联盟吗?”
“嗯?”
“这个准军事组织的口号是‘反对帝国主义战争’和‘打倒和平主义’。他们认为和平主义是资产阶级的武器,要一洗去年十月失败的耻辱,以更专业的暴力手段起义。”
“……”
“不过刺杀冯·塞克特不是德共的手笔。”
“……俄国人?”
“你节约了一点额度。”
陈澄彻底说不出话来。
她尝试张大嘴做了几个深呼吸,用剧烈的肢体动作来唤回自己濒临崩溃的意志,又起身在屋里来回踱步。
“和平,”陈澄试图找回自己的声音:“和平是人民的期盼。如果可以,没有人会想要战争。如果去年在鲁尔区,德共还能以抵御外来侵略为由组织起武装力量,号召人们加入进来,那么在鲁尔危机结束,通货膨胀也得到遏制,还获得大量外援稳定经济的情况下,仍然叫嚣着打倒和平,他们就会站在人民的对立面。”
她走进书房,拿出纸笔开始写信。
“你仍试图帮助他们?”
“他们的成员数量应该是在暴跌的,打倒和平这种口号决不能说。”陈澄握笔的手都在发颤,她痛恨自己没学怎么用打字机,现在根本写不出清晰的单词,全被无数或大或小的墨点占据:“我要写信给文特尔、布赫卢克和科赫,救援队不能参与进暴力暗杀中。”
系统停顿片刻,问:“你知道为什么台尔曼要你把救援队拓展到图林根吗?”
“支援德共发展,”她下意识回答,但很快发觉不对劲:“图林根地方小,康采恩不多,为首的卡尔·蔡司公司在工人福利方面落实得还不错,德共发展应该挺顺利的。”
“不,台尔曼手下的左翼多是失业的非技术工,图林根是德共右翼的主场。”
失业且不懂技术的体力劳动工人更倾向于直接掀桌造反,而技术型工人在企业的待遇还不错,也不容易失业,更倾向于维稳改革。
陈澄想起莫斯科会场里那段匆忙的对话,当时偏右的布兰德勒还是德共主席,但他的神情落寞而沮丧。
“所以台尔曼其实是要去那里加强左翼的势力?”
“可以这么理解。”
“左翼不是什么大问题,只要不是极左。”信纸被太多墨点糟蹋得不成样子,陈澄干脆翻出自制德文字帖,先练练字找手感,稳定心绪后再写信:“拓展势力没有错,路走歪了及时拐回来就好。”
“我很高兴你坚持你的立场,但我希望你在完成升级任务2后仍能保持。”
这几乎是在明示陈澄,1924年底这个存活任务的关键是德共,就像1923年底那个存活任务的关键是早期纳粹一样。
“你不如直说我遇到了什么。”
“极左。”
陈澄一下子泄了气,背弓得像虾米。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德共领导层拢共才多少人,能分裂出四派,还真不愧是严谨德国人。”
“事实上是六派,除了传统右翼、中间派和宣称效忠执政派系本身无倾向的机关人员外,左翼还分为主流左、极左和少数左。”
她几乎立刻能对号入座,作为德共“最伟大的领袖”的马斯洛夫和他妻子费舍尔肯定是掌权的主流左,而台尔曼并不算极端,可能是少数左。
“他跟费舍关系不是挺好吗?”她想起在鲁尔的时候,台尔曼兴奋地向她介绍费舍尔,眼神中全是希望之光,但她很快就想通了分歧在哪:“费舍尔希望能让德共独立处理国内的事,不完全听从共产国际的指导,但台尔曼非常听慈父的话,而极左则十分厌恶共产国际,等于在左派内部还分出了左中右。”
“是的,你这网课没白上。”
陈澄翻了个白眼:“既然主流左在左派里占主导,那极左就不会是多数,我怎么能这么倒霉,躲到柏林还能被极左追上?”
“台尔曼让你来柏林是通过打电话的方式,不像写信那样能交代清楚,所以你没意识到。德共的柏林-勃兰登堡党区,是极左的主要活动区,你不是被极左追上,你是一头扎进了人家的老巢。”
陈澄停下笔,现在连练字的心情都没有了。
“所以,这其实是个政治博弈游戏?”
“不,是R18乙女游戏。”
“我现在才知道你这个R18的真正含义。”
系统又笑了:“我很高兴你能说出这句话,如果你推进任务能更快一点就好了。”
陈澄唤醒菜单一看,支线1集卡进度4/10,副本“沙皇的遗产”进度6-3,支线2直属势力进度8435/9999。除此之外,主线纯靠熬,副本“工农的铁拳”连怎么推进都不知道。
“从能推动的三个任务来看,你几乎是在逼我做出选择,要么留在柏林,等极左干掉我,要么倒向防卫军,疯狂招人壮大自己,彻底站到德共对立面。”
“我可没有逼你。”
陈澄没有回应,她给自己泡了杯热茶,盯着袅袅上升的热气发了会儿呆,组织好语言再分别给文特尔、布赫卢克和科赫写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