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陈澄出门寄信,然后去专业的医生那里处理好全部伤口,顺路看望昨晚受伤的救援队员,给对方补偿工伤,最后找人上门修书房的灯。除了不时变动出门时间和目的地采购必需品,她的生活没什么变化。
半个多月后,柏林警察再次上门,告知陈澄调查结果。
“枪击和爆炸只是发生时间接近,彼此之间没有关联。枪击案凶手是个得了弹震症的退役士兵,受到刺激发病了,已经被带去精神病院治疗。至于爆炸,其实是您隔壁邻居在家里做化学实验,操作不当引发的,他委托我们向您转交1000马克的赔偿款。”
陈澄接过对方递来的钱,满头问号。
这套说辞说敷衍也不算敷衍,说有说服力吧,也没能说服她。
“行吧,谢谢您们。”
她对柏林警察的好感也跌到了0。为了躲过这一阵,她干脆收拾东西,让消失已久的卡尔·拉德森上线,去推副本顺便找迪亚兹。迪亚兹在巴黎待了两年,跟他一起找尤苏波夫大公可比大海捞针高效多了。
1000马克全被换成法郎,给拉德森置办新行头,给迪亚兹拍电报。料理妥当后,她踏上开往巴黎的火车,直奔巴黎地标埃菲尔铁塔。
迪亚兹早就等在铁塔下,一见到陈澄就兴奋地挥手。
“拉德森!好久不见了!”
陈澄跟他握手,抬头打量这座传说级知名建筑,不由得露出失望的表情,近距离看震撼还是有的,就是无处不在的铁锈实在让人无法欣赏。
“巴黎政府不打算好好维修一下这座塔吗?好歹也是知名建筑了。”
“确实有报纸说政府打算拆了它,不过支持和反对的人都很多,还没定下来。”迪亚兹冲她挥舞着两张电梯票,拉着她去坐电梯:“趁着塔还没拆掉,赶紧上去看看吧。”
陈澄没理由拒绝,跟着他一起坐电梯上了二楼,落座餐厅。因为是冬季,餐厅里人不多,少有几个客人也避开了风口,但迪亚兹偏偏挑了个风口位置坐下。
“在埃菲尔铁塔上吹着塞纳河畔的风,欣赏圣母院,再品尝法餐,岂不是绝妙享受?”迪亚兹接过服务生手里的菜单,打开来递给陈澄:“这顿我请,想吃什么随便点。”
他们虽然只有一天不到的相处时间,往后两年也只靠书信交流,却难得没有断联。陈澄知道对方经济上不算宽裕,故意点了一大堆服务员推荐的招牌菜,然后以挑餐酒为由离席,抢先结了账。
“你还和以前一样。”迪亚兹忍不住笑起来:“给你个忠告,在巴黎别像在慕尼黑那样随意给钱,这里到处是小偷、骗子和抢劫犯。”
“你遇到了?”
“我运气实在一般,遇到过几次。”迪亚兹望向塔外风光,低声道:“要不是你提前拍电报告诉我要来巴黎,我们可能就错过了。”
陈澄有些意外,她还以为迪亚兹准备定居了:“你要去哪?”
“唔,”迪亚兹沉吟片刻,神情颇为彷徨:“我是不是没跟你说过我的家人?”
“你只说过你母亲是德国人。”
所以他们现在正用半德语半法语的方式聊天。
“是的,我母亲是德国人,她是一位公爵家的小姐。”迪亚兹摊开双手耸肩:“你可能无法理解,那时候的德国境内有很多很多小国,我母亲家虽然有头衔,但领地很小,而且在我母亲出生前就没有了,被别的国家吞并了。”
“普鲁士统一战争,对吧?”
“是的。那之后我外祖父的家族就基本臣服于普鲁士了,而我的外祖父因为不愿意臣服,被迫流亡到法国,又因为法国爆发的革命而逃亡西班牙,最后在巴塞定居。我母亲在巴塞出生,认识了我父亲,并跟他结婚,跟美国人开战那年生了我。”
跟陈澄随口捏造的身份相比,迪亚兹的家族史可以说非常曲折了。她估计了一下,他的母系家族大概是1866年普奥战争时期灭亡的某个南德小邦国贵族,那时普鲁士和奥地利开战,奥地利战败,法国中立,所以才往法国跑。不过紧接着1870年普法战争就爆发了,法国战败,他们家只能继续往南跑,进入西班牙。
但是西班牙也不太平,1873年和1874年分别发生了资产阶级革命和王朝复辟,到迪亚兹出生的1898年,美西战争爆发,西班牙丧失所有海外殖民地,曾经纵横一世的殖民帝国彻底落幕。
“按照这么算,其实你母亲并不能算德国人,难道你外祖父在流亡期间仍然按照在德国的习惯生活和教育子女?”
迪亚兹点头,露出苦笑:“他甚至想复辟黑森大公国。”
陈澄直呼好家伙,到处是封建余孽。
菜式上来,两人开始边吃边聊。
“我去看过了,我外祖父临终前心心念念的黑森其实发展得挺好。”
“我印象里黑森州过得确实不错,不像巴伐利亚,报纸上三天两头闹独立,甚至专门组一个支持独立的政党进国会闹独立。”陈澄一边鞭尸巴伐利亚人民党,一边冲法式茶烙饼下叉子:“我在慕尼黑的时候可没少见他们闹腾。”
“加泰罗尼亚也闹。”迪亚兹颇为无奈:“我父亲是巴塞本地人,支持加泰罗尼亚独立,但不支持巴伐利亚独立。而我母亲正相反,她支持巴伐利亚独立并希望能带着黑森一起独立,但不希望加泰罗尼亚独立,两个人经常吵架。”
陈澄非常能理解这种刀子不割在自己身上就不知道疼的言行,但不代表她支持:“没独立之前,都觉得自己在国家中出了大力,独立了能过得更好。真正独立之后就会发现,自己那点地盘和资源,折腾不了几年就得亡国。”
迪亚兹笑了:“我也这么想,可惜我不能阻止分裂。”
话题似乎被绕开了,陈澄不得不转回正题:“那这跟你要离开巴黎有什么关系?”
身世坎坷的青年放下刀叉,用餐巾擦了擦嘴,脸上露出跟初见时一样严肃的表情:“我打算去莫斯科。”
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对马列主义感兴趣的青年都想去莫斯科朝圣,迪亚兹还身处革命老区巴黎,指不定天天瞻仰“巴黎公社”遗迹。
令陈澄不解的只是:“你为什么要挑最冷的时候去莫斯科?现在已经12月了。”
她以为法国不冷,所以根本没把过冬神器带来,现在看着迪亚兹的呢大衣不由得摆出一副吃了酸柠檬的表情,已经开始脑补对方在漫天风雪中瑟瑟发抖艰难跋涉的画面。
迪亚兹却没有立刻回复,而是反问:“你对法共怎么看?”
不像德共内部还争取独立于共产国际的机会,法共基本全是共产国际的附庸,还能怎么看?陈澄转转眼珠,选择一个委婉的说法:“他们很团结。”
“是的,他们很紧密地团结在共产国际周围,他们希望我能去莫斯科进修先进的布尔什维克主义,回来更好地建设法共。”
“所以你要冒着大雪去进修?”
“不,我要去探究一个秘密。”对方神秘一笑,从兜里掏出一枚胸针放在餐桌上。
陈澄探头看过去,那胸针通体镶嵌钻石,上半部分用一颗粉色主钻和12颗副钻构成花朵,下半部分则是三颗梨形大钻石构成的吊坠,即使在昏沉阴天里依然折射出璀璨的光芒,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上部分主钻17克拉,下部分主钻28克拉,总用钻87克拉以上,价值连城。”
陈澄上手掂了掂,质感确实不错,又放回餐桌上:“你要去寻宝?”
迪亚兹摇头:“秘密不是宝藏,但秘密的报酬则是无数珍宝。不过我并不打算将珍宝据为己有,我想把它们捐给苏共,让它们从哪来回哪去。”
他这话里暗含的意思实在过于明显,瞬间勾起她曾有过的猜想:沙皇的遗产肯定不止有黄金,应该还有很多珍宝。
她澄压低声音问:“难道是,沙皇……?”
迪亚兹瞪大眼睛:“你也知道?”
也???陈澄顿时高兴起来,在游戏里被折磨这么久,终于发现另一个玩家了。她迫不及待地举杯要和迪亚兹干杯,顺便求点攻略:“为了我们的胜利会师!”
“什么胜利会师?你也对这批莫斯科流出的沙皇珍宝感兴趣?”迪亚兹一脸茫然地举起酒杯跟她相碰:“我听说市场上流出了不少珠宝,一些被其他贵族买下珍藏,一些还在拍卖行,难道你买到了?”
轮到陈澄傻眼了,迪亚兹不是玩家,她就不得不搪塞过去:“我没拍到,所以非常想入手一件。”为了反客为主,她还问价:“你手里这个保真吗?什么价?”
迪亚兹将胸针收回口袋里,低声道:“当然保真,但暂时不卖。我要靠它去向苏联政府询问一个秘密,有关他们是否真的杀害了沙皇一家。”
陈澄感觉心跳如擂鼓,浑身的血液都活跃起来了。
“我想我们可以一起行动,因为我也有关于这些事的线索,可以跟你交换。”
迪亚兹点点头,两人匆匆吃完饭,一边往迪亚兹的住所散步,一边交换消息。
通过他的叙述,陈澄又有了不小的收获。
原来,流亡到欧洲各地的沙俄余孽们并不死心,还在想办法复辟沙俄。1921年,全俄君主大会曾经派代表找到寓居丹麦的沙俄皇太后,请她代理皇位,却被拒绝。代表劝了好几次,皇太后无动于衷,于是代表口不择言,将一则坊间传闻传到皇太后耳中:传说安娜斯塔西娅女大公在布尔什维克的屠杀中侥幸存活,一路流亡到柏林,途中还跟一个士兵生下了孩子,但孩子走丢,女大公也进了精神病院。
当着代表的面,皇太后没有丝毫动摇,等代表一走,皇太后立刻派出两路人马前往柏林,一路去精神病院鉴定对方是不是真的安娜斯塔西娅,另一路去处理传说中的私生女。这个人真的找到了玛利亚,将她伪装成因爆炸而失去双亲的孤儿,送去巴伐利亚儿童之家。
非常“白雪公主”的故事。
陈澄只关心两个问题:“是谁把她送去儿童之家的?”她为什么会流落街头?
迪亚兹又向陈澄晃了晃那枚胸针,然后谨慎地收回兜里,低声道:“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