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当晚,迪亚兹向陈澄讲述了一个比他的母系家族史更为复杂的故事。
和迪亚兹的母亲一样,迪亚兹的父亲同样来自贵族家庭,家族里既有从事近海贸易的旁支,也有从事远洋贸易的旁支,而迪亚兹家这一支则充当家族生意的保护伞——他的父亲是一名西班牙舰队军官。
他的外祖父就是因为看中他父亲军队出身,才把女儿嫁过去,结果联姻之后,一方是陆军一方是海军,一边是德国人一边是西班牙人,思维方式,生活习惯都存在巨大的差异,彼此关系闹得非常僵。
在这种家庭环境下长大的迪亚兹肯定不是什么乖孩子,他几乎以一人之力单挑父系和母系亲属,两头抬杠,家里不让做的事他非要去做。一战时家里人让他在学校好好读书,他偏要偷跑出来去当战地记者,还成功采访到一些感染流感的士兵,幸运地扛过了流感;而战后经济减速,家里人希望他参军,以便将来继续庇护家族生意,他偏要去丹麦上大学。
因为家里人断了资金支持,他不得不维持生计,并在机缘巧合之下接了沙俄皇太后的兼职单子,扮演了一回“白雪公主”里猎人的角色。
将玛利亚送到儿童之家后,他回到哥本哈根领取了报酬——那枚钻石胸针。但他并没有立刻变卖换钱,而是好奇起尼古拉二世一家到底死没死。他在皇太后身边打探了很久,只知道精神病院的那个女人是个冒牌货,没有别的进展。毕业后他又去了慕尼黑,发现小姑娘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儿童之家,阴差阳错下认识了陈澄。
陈澄听完这个故事时,墙上时钟已经指向九点。她坐在迪亚兹住处的小沙发上,手里握着的热咖啡都凉了,而迪亚兹因为一直在说话,已经喝光了两杯咖啡。
“我遇到你之前就已经打听好了,巴黎的沙俄侨民很多,还有一对皇室夫妇,所以买了去巴黎的车票。不过在这边两年,调查还是没什么进展。”
“听了我说的,你还打算去莫斯科?”
“是的,而且要尽快动身。”迪亚兹向陈澄展示一封被拆开的信:“我妹妹告诉我,父母不希望我投共,打算派人把我抓回巴塞。比起回家,我还是去莫斯科比较好。”
陈澄颔首:“好吧,那你什么时候动身?”
“就这两天了。”迪亚兹一拍脑门:“明天是周六,我可以带你再去一趟尤苏波夫大公的时装屋,说不定运气好能见到他。”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陈澄立刻在迪亚兹的住处附近找了家旅馆住下。次日一早,两人租车前往巴黎西郊的布洛涅,找到这家名为“IRFE”的时装屋。
布洛涅毗邻有名的富人区“十六区”,这处时装屋占地颇广,装修又高档,两边墙上和架子上挂着各式衣物,有男装也有女装,橱窗里有几套华丽的婚纱,屋子一角摆放着单人沙发和茶几,点缀了玫瑰花,屋子中间则是小型T台,连接到后台的广阔空间。
陈澄大致看了看这些衣服,感叹不愧是时尚之都,一百年前流行的衣物有相当一部分直到一百年后还在流行,而且依然契合一百年后的审美。海军领的白色套头长裙,点缀楔形文字的丝巾,黑色薄纱长裙上面搭着大红色西装衬衫,仿佛回到现代。
店里客人不少,两人等了一会儿,才有店员空下来:“有什么能帮到您的吗?”
“我想见你们老板。”
“老板不在,您有什么事可以告知我,我来转达。”
迪亚兹有点烦:“怎么我每次来他都不在?”
估计是陈澄和迪亚兹两个个头超过一米八的男人看起来有些凶煞,店员没有回答,往后退了几步,像是要奔向电话旁。
陈澄只好解围,拽过一条绿色连衣裙问:“这条裙子有最小码吗?”
店员稍稍往陈澄那边靠,看了一眼,那裙子是浅绿色的,点缀着青绿的藤条和花朵:“您手上那条就是最小码,如果还觉得大的话,我们有裁缝提供改衣服务。”
这条裙子确实很讨人喜欢,配色让人想到早春枝头的嫩叶,套在假人模特身上又让人想到费雯丽在《乱世佳人》里的经典造型。可惜以玛利亚近乎竹竿的女童身体,还得等上好多年才能撑起来。不过千金难买合眼缘,陈澄最终决定买下。
迪亚兹一脸惊讶地凑过来:“拉德森,你居然没告诉我这个好消息!那姑娘是哪里人?德国人?美国人?”
他估计以为陈澄有女朋友了。
陈澄神秘一笑:“让我来告诉你,约见店主的正确方式。”
她走过一排排衣架,拎起合眼缘的衬衫、长裤或是连衣裙、大衣等大致看一眼,就抬手招呼店员:“这件。”
“这款,全色系我都要。”
“这条同款都要,另外我希望裤腿再裁短五公分。”
“这件有蓝色和黑色吗?包起来。”
店员跟在后面,手里的衣服越来越多,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欣喜,她抽空召唤来另一个店员,两人跟在陈澄后边,把她挑中的衣服包包鞋子配饰全都收好,记录更改需求。到最后,就连迪亚兹也加入到拿衣服的工作中,抱着三四件皮草大衣跟在陈澄身后。
等陈澄终于停下来,店员笑得嘴都合不上了。
几个人抱着衣物挨个整理,计算报价:“15千5百法郎。”
迪亚兹当即站到陈澄身边,拉了拉她的衣袖。
“这些钱差不多是我十几年的工资了,你……”
陈澄双手开工,伸进大衣口袋往外掏金条,像孔乙己排九文大钱一样在柜台上排出9根金条,往店员那边推:“麻烦您现在就去兑换,我在这里等。”
两个店员对视一眼,一个拎着金条出去兑换,另一个摇响了电话。
“先生要晚一些才会回来。”
“那我们就在这里等他。”陈澄掏出笔写了一个地址递给店员:“请帮我把这些衣服寄去这里,邮费从找零的钱里扣吧。”
等四下无人,迪亚兹才一脸惊诧地盯着陈澄的大衣口袋:“不愧是你,上回见面你还只撒金币,现在直接用金条了,你不觉得太重坠衣服吗?”
“不这么砸钱,怎么见得到老板?”
话虽如此,但他们着实等了好一会儿。直到夜幕四合,店里亮起了灯,才有一对光彩照人的夫妻推开门走进来。
“两位,久等了。”男人用的是俄语。
陈澄抬头望过去。这位大公跟青年时的照片差别不大,虽然三十好几,但并没有像其他中年膨胀的斯拉夫男性一样变成气球,依旧维持着清瘦的身形。至于旁边的伊莲娜公主,真人比照片上还好看,五官优越如雕塑,一双蓝眼睛紧盯着她,像是在辨认她的身份。
“很高兴见到您。”陈澄也用俄语,起身跟对方握手。
“能在巴黎见到同胞,也令我甚为欢喜。你们找我,是有事需要我帮忙吗?”
陈澄看了眼迪亚兹。他不懂俄语,因而只是惊讶地看着两人,礼节性握手。
“我们为一位小女孩而来。我们想知道,她是否是由亚历珊德拉皇后托付给您抚养,而您是否在抚养她3年后,将她交给了基里尔大公?”
尤苏波夫脸上的神情立刻复杂起来,招手示意伊莲娜公主坐下,抓着她一只手放在手心,像是想从她身上汲取一些力量。数分钟后,他才点头:“是的。那是……那是非常混乱的一个夜晚,我们想除掉那个妖人,却屡次被他用妖术逃脱,最后,我们开枪打中了他,把他的尸体扔进了涅瓦河。我松了一口气,决定进宫告知皇后,但皇后没有听我说完就急匆匆地离开了,两个多小时后,她穿着染血的裙子回来,将一个女婴交给我。”
陈澄下意识直起腰,抓紧大腿上的裤子。
“我们的女儿伊莲娜那时正好一岁多,想留下她当个玩伴,就带回家,并用皇太后的名字为她取名玛利亚。确实如你所说,我们抚养了她三年,直到基里尔·弗拉基米罗维奇从我们手里夺走了她。”
他说的基本与陈澄的猜测吻合,因而她很容易接受了这个解释。倒是迪亚兹抓耳挠腮,听不懂俄语,只能用德语问:“你们聊了什么?”
“没什么,你有什么想问的?”
尤苏波夫的神情放松了一些:“其实我也会一点德语。”他姿态优雅地喝了口咖啡,切换成德语:“我的亲属里有很多德国人,所以我也会一点德语。刚刚提到的基里尔·弗拉基米罗维奇,他母亲玛利亚·帕夫洛芙娜就是德国人。”
怎么又有一个玛利亚?陈澄晕乎乎地厘清其中的关系,大致明白了这个玛利亚和皇太后玛利亚是妯娌,两人的丈夫是亲兄弟,哥哥当上了沙皇,独子也继承了沙皇位子,他全家罹难后,皇位继承权往上追溯到了弟弟这一支,由弟弟的儿子基里尔继承。
但沙皇俄国已经覆灭,基里尔敢回去就会变成路灯挂件,只能在科堡口嗨。
“我还想知道,您为什么放任您的女儿欺负玛利亚?”
“你先入为主地相信了基里尔·弗拉基米罗维奇的说辞,认为他才是拯救女婴的英雄,我们则是虐待幼童的恶魔。但我必须澄清,为了抚养她,我们把亲生女儿都养在我母亲身边,根本没有所谓的纵容虐待。请你认真想想,如果我们不重视她,会在那么危险的时候带着她一起逃跑吗?”
好有道理!
尤苏波夫苦笑着摇头:“多少双眼睛盯着皇宫里的风吹草动,突然出现一个孩子怎么可能完全隐瞒住?你大概不知道,基里尔的母亲和皇太后、皇后的关系一直不好。1916年的那个冬天,他们策划过一场针对尼古拉的政变,借口就是皇后包庇纵容妖人秽乱后宫。我们刺杀他,也是为了拯救祖国。”
“所以,他抢走小女孩是因为……”
“他认为他自己才是跟玛利亚血缘最近的亲人,要把她接回去抚养。”
“……”陈澄又被说服了。
尤苏波夫抿了一口咖啡,调整坐姿:“现在该我来问你们的来历了吧?”
陈澄把回答问题的工作扔给迪亚兹,自己则唤醒菜单看副本进度。现在有关玛利亚身世的整条线只有她流落街头的原因和寻人启事的发布者不清楚了,而沙皇的遗产除了失踪的黄金,其他珍宝大部分应该在苏联政府手里,少部分珠宝流落到欧洲其他国家。
她领完新奖励,敲系统:“是不是基本推完了?能不能用百分比显示一下进度?”
光幕闪烁了几下,退回任务区主界面。
副本“沙皇的遗产”的后面显示了进度:48%。
还没过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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