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他来了

没等陈澄想出办法,又一个坏消息传来:2月28日,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上任以来兢兢业业工作,为德国在各方势力中周旋的总统弗里德里希·艾伯特因阑尾炎去世,享年54岁。汉斯·路德总理成为代总统,宣布开启总统大选。
陈澄对艾伯特这个人的观感十分复杂。
作为一个马具工人出身,加入社民党后靠自己拼搏到总统位置的励志传奇,他确实一直坚持为工人阶级改善生活质量,为平民争取受教育权,为女性争取选举权,大部分民众对他的评价基本上是“这是个好人”。
但出身工人阶级政党社民党的他在一战时投票赞成德国参战,在一战结束后,暴力镇压工人起义,默许杀害起义领袖卡尔·李卜克内西和罗莎·卢森堡,解散工人临时政府,被左翼骂为工人阶级叛徒,并于去年底被开除社民党党籍。
作为救火的帝德最后一任首相,他又同意德皇退位,主张共和政体,签下过于严苛的停战协议,通过当时资本主义世界最民主的一部宪法,并在列强环伺下艰难维持国家运转,镇压右翼的复辟政变,被右翼人身攻击,骂为民族败类。
他在夹缝中求生,被无数谣言诽谤缠身,甚至因马格德堡那场叛国罪审判而错过手术时间,与其说他是病死的,倒不如说他是接手烂摊子后被流言蜚语轮番折腾死的。
陈澄没见过对方,也没有亲身接触过对方的言行生活,无法评价他的好坏。但马格德堡判决生效后,出自不同党派的内阁成员们表达了一致的意见,认为判决结果是荒谬的谎言,法官的逻辑更是站不住脚,艾伯特的所作所为始终以德意志的福祉为准则。
讣告发在报纸上后,逐渐有民众前往总统府吊唁。第二天陈澄出门,已经能看到总统府外宽阔的大街两旁站满了穿着黑衣,一脸悲痛的市民。她也挤进人群中,跟着这些市民一起望向总统府。
只有置身其中,听到耳畔的低声抽泣,才能意识到艾伯特在民众心里的地位。
“也许,他支持参与一战,是想通过战争把封建势力拖垮,从而获得民主?而他镇压单个地方的工人起义,是因为这些起义存在分裂倾向,他想维持德意志的统一,避免内战?或者说,他也觉得德国离资本主义世界太近,一旦赤化必然招致英法美干预,而德国刚经历完一场世界大战,消耗不起,为了避免德国亡国灭种,他不得不妥协骑墙?”
陈澄不得不往这方面想。
但他也确实伤害了一同为社会主义事业奋斗的同志和那些起义的工人们,这些污点是洗不掉的,社民党最终开除他的行为似乎也有道理。
最后,她只能想到魏玛总统任期是7年,而艾伯特还不到退休年纪。
尘归尘,土归土。艾伯特下葬后,柏林的热门话题变成了总统竞选,街头的各种宣传活动也多了起来。
魏玛德国虽然残留着大量的封建保守势力和极端势力,但在选举方面意外地非常民主,每个党派的参选人在全国各地组织多起演讲,宣扬自己的执政主张,号召大家投票,而有选举权的民众则保密投票,选出理想的总统人选。
只要有参选人获得绝对多数,也就是得票率超过50%,就能当选。
陈澄路过国防部门口,看到一群人正围在侧门位置听院里台上的人演讲,旁边还有竞选海报。国防部长盖斯勒显然要下场参选,不过这些跟她没关系,她将给艾伯特基金会的支票投入邮筒,带着描好的图纸前往火车站。
协约国对德国的监视没有减少,捷克境内远比德国安全。
等她再次返回柏林时,总统选举结果还没出来,她先收到了另一份迟来的结果:慕尼黑警局的信。
信中称,经过调查,1923年4月的袭击事件确实是极端党派独立党人犯下的。这帮人以袭击当地庄园主为生,瞄上陈澄可能是因为她的庄园里囤了很多物资,本人也很有钱。但庄园守备很森严,只能趁她和物资都落单时进行袭击,于是跟着她越境去了捷克,最终在捷克境内袭击了她。被司机打退后,他们潜逃到国外,没法抓捕。
“谢天谢地,快两年了,他们居然还能想起来回复我。”
陈澄一时间不知道该感谢还是该骂,只好吐槽一句,继续往下看。
对于1923年11月的玛丽恩广场枪击事件,慕尼黑警局则回复称:经过弹道对比,枪击凶器是一把意大利产伯莱塔M1915型7.65mm手枪。经过三个月搜索,他们在德国和奥地利边境上找到一把符合推测的手枪,但枪管和扳机均已被损坏,只提取到半枚指纹。
他们申请了国际合作,经过一年多的对比,最终确认嫌疑人可能来自意大利,是个黑手党小喽啰,今年春天死于意大利警方发起的扫黑行动。
“黑手党杀我做什么?”她从没跟黑手党打过交道,甚至没去过意大利:“肯定是买凶杀人。买家是谁?一点线索都没有?”
系统慢悠悠地道:“这年头可没有监控。”
“那是市中心!几百上千人在广场上盯着!一个目击者都没有?”陈澄简直要气炸:“纳粹冲锋队突然冲击岗哨,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然后朝我打黑枪,这绝对是声东击西!绝对跟洗头佬有关!”
“你都肯定凶手了,为什么还要等警察的报告,自己动手不好吗?”
陈澄哑口无言。
当然可以自己动手,暗杀掉洗头佬,或是干脆责怪警察办事不力,政府无能。但魏玛政府总体上还是维持着现代社会应有的体面,没道理因为一次没成功的枪击而全盘否定他们,相信警察,等待警察调查清楚,再找律师提起诉讼才是正常解决步骤。
说到底,她仍然觉得以暴制暴是不正确的。没有任何一个人能代替法律审判另一个人,即使知道对方是恶魔,也不能越过法律秩序自行判决。
德国社会发生的暴力事件还少吗?
她叹息一声,最终还是接受了这个调查结果,拿起报纸开始看近期新闻。
总统竞选期间,所有政治报纸都在介绍自家的参选人,八卦新闻的记者们不遗余力地预测最终结果,爆出参选者们耸人听闻的猛料,以期发动舆论攻势左右选举结果。
除了德共的台尔曼外,本次参选的人还有出身社民党的前普鲁士邦总理奥托·布劳恩、出身天主教中央党的前总理,现普鲁士邦总理威廉·马克斯、出身德国人民党的前副总理,现杜伊斯堡市长卡尔·贾雷斯等人。民主党没有推选国防部长盖斯勒,而是推选了符腾堡邦总理威利·赫尔帕奇。
参选的人里她有大半都不认识,就翻了翻巴伐利亚人民党的党报,想看看老家推选了什么人才,没什么稀奇的:参选者是州总理海因里希·赫尔德。
托希姆莱的福,她现在看到海因里希这个名字就本能反感。
“赫尔德怎么可能当选?他可是主张巴伐利亚独立的,让他上台,德国转头就又裂成几块了……参选者里居然没有兴登堡,那他是怎么当上下一届总统的?”
“你需要我给你查查?”
“不用。”陈澄喝了口茶,继续翻报纸,又看到了冯·鲁登道夫的名字:“他居然代表德意志民族自由党参选,这是个什么党派?他不是纳粹吗?”
“这个问题可以不扣额度,”系统用近似于新闻联播主持人的声音念道:“德意志民族自由党是一个成立于1922年12月的年轻政党,脱胎于德意志民族人民党……”
听起来这个党派的主张跟纳粹党很接近,反共、反犹、反凡尔赛条约。
陈澄想起去年国会大选希姆莱给纳粹党拉的那些票。
反共倒不难理解,这帮右翼老顽固就是要被斗倒吊路灯的人,肯定会垂死挣扎。反凡尔赛条约也可以理解,德子输了,但没完全输,心里不服气,条约内容又太苛刻,有点血性的德国人都会反对。
至于反犹问题那更是个在欧洲比较普遍的问题。犹太复国主义的源头就是1894年法国的德雷福斯案,同时期的英国佬早就禁止犹太人从事政治、法律、教育等职业了,大家都差不多,只是德国经历了战败后一系列经济危机,反犹反得比较突出。
但无论是反犹还是仇富,都是明显的“以偏概全”。不是所有的犹太人都对德国犯下罪行,也不是所有在德国攫取财富的都是犹太人,问题的根源不在民族,不管具体情况一杆子打死,就是一种懒政。
“有互相磨嘴皮子的功夫不如完善下法律,让政府干预下经济。”她将手头报纸一扔,吐槽都失去了力气:“在政党选举上知道削高填低,怎么在经济上就不会了?倒是整个反垄断法出来救一救贫富差距啊!”
系统静默片刻,提醒:“如果他们真的要缩小贫富差距,你显然躲不了。”
“我这不是提前跟德共打好关系了吗?而且啥坏事也没干,到时候至少可以沟通一下主动放弃财产,给我留个房子容身吧?”
“也许只会让你选喜欢的绳子自己挂路灯上去。”
“如果那时候纳粹党已经被剿灭,我自挂东南枝也不是不行。”陈澄又开始叹气:“算了,德国大选关我吃瓜群众什么事?不如好好学习。”
她翻出笔记,给钢笔灌上墨水,开始上网课。
没有刻意关注,热点事件的结果还是通过各种渠道传进她耳朵里。
3月29日,第一轮选举结果公布。卡尔·贾雷斯以38.8%的得票率占据第一,台尔曼名列第四,差一点到10%,冯·鲁登道夫则只有1%。
因没人获得绝对多数,第一轮大选流产。右翼诸党派很快达成了联合,德意志民族自由党和德国人民党、巴伐利亚人民党等将目光投向一战时另一位民族英雄——冯·鲁登道夫的搭档,陆军元帅冯·兴登堡。
他们派出德高望重的海军元帅冯·提尔皮茨远赴汉诺威。
对此,左翼诸党派同样选择联合起来,上一轮第二的社民党、第三的中央党和第五的德国民主党决定再次推选中央党的威廉·马克斯。他有就任总理的经验,也是个善于调和的人,这样从上一轮投票情况来看,双方得票率都接近50%。
4月9日,冯·兴登堡宣布参选总统。
他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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