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陈澄回到柏林。
才两个月的功夫,她的信箱就几乎爆满,各种官方的、私人的信件,还有些署名陌生的拜访信件塞满了信箱的边角,连报纸都只能委委屈屈堆到信箱上。她抱着一大摞信件和报纸回到书房,犹豫片刻,决定先看报纸。
英国媒体大篇幅报道煤矿工人开始罢工,并争取其他行业响应,演变为总罢工。
一篇偏向工人的报道详细梳理了罢工事件的始末。原来经过多年发展,英国煤炭工业衰退,利润减少,矿主们想要延长工时,减少工资,被矿工们拒绝,于是矿主以关停煤矿相威胁。去年7月,政府答应拨款缓和双方矛盾,但今年3月,政府同意了矿主要求的“津贴用完后工作时间延长至8小时工资水平下降10%”的条件,双方谈判再次陷入僵局。4月底津贴用完,矿主封矿,于是爆发了罢工。
陈澄想到自己毕业半年里的996,一时感慨万千。虽然羡慕这年头的英国矿工居然是7小时工作制,但考虑到下矿的劳动强度,她还是要骂资本家。
“传统工业衰退就该转型啊,压榨工人工资是什么操作?”
她打开台尔曼的信。
台尔曼的信是一个月前寄过来的,没有提及号召德国工人响应英国罢工,但提到了德共这两年通过把支部建立到工厂里,又发展了很多党员,团结了一大批非党内工人。他还挺满意陈澄对巴伐利亚农民的社会调查,信里附上了戈培尔的巴伐利亚农民参政情况调查报告剪报,跟陈澄看到的一样。
此外,他还提到,那场没收贵族财产运动在民意测试阶段取得了巨大成功,政府很快就会开启公投。但社民党高层居然还打算对贵族妥协,他认为已经基本失去和社民党合作的可能,规劝陈澄不要再对他们抱有期待,尽快投入到下一次起义的准备工作中来。
艾伯特走后,社民党越来越不行了,高层被权力腐蚀沉沦,去年还闹出过巴马特事件,犹太商人尤里乌斯·巴马特贿赂操控社民党高官和商界人士,丑闻被揭发,右翼们抓住社民党把柄好一通骂。
但社民党中基层干部大半还没被腐蚀,也不是完全没有合作的可能。社民党好歹也是“社”,而且比国社党更“社”,确实在为处在弱势的工人、农民、妇女争取权益,将来说不定还能结成反纳粹统一战线。
陈澄犹豫片刻,把台尔曼的信放到一边,又拆开了社民党的官方信件。
那是一封盖着社民党党徽的信件,里面向她公示了第一批接受艾伯特基金会资助的人员名单,大半是搞研究的高校学者,还邀请她参与周年纪念活动,不过时间早已过去。
投钱归投钱,站台归站台,她以前那么支持德共也没亲手给台尔曼投票,现在更不可能投点钱就巴巴地去参加社民党的活动,跟他们穿一条裤子。以台尔曼信里的措辞,要是让他知道她也赞助社民党,怕是要连她一起斗。
陈澄扔开这封信,又去翻德共和社民党的报纸。
德共报纸上刊登了一条很微妙的消息:4月24日,差不多是她遇到海纳那天,德国和苏联外交人员在柏林签订了《中立条约》,条约内规定德方保证不参加对苏封锁,而苏方则保证德国东部安全。
“苏联保障德国东部安全,实在是……”
苏联跟德国东部可不接壤,这不是明摆着一旦波兰动手“三天灭德”,苏联红军就会再来一次华沙吗?
陈澄心情复杂,想起自己在苏联投资了飞机厂,还寄了飞机图纸过去,又去拆克虏伯的来信,想知道厂子建设进度。
!飞机厂建好了?
去年春末才开始投资在苏联建的飞机制造厂,一年时间就已经建成,样机正在生产。克虏伯来信是想问她9月份有没有空一起去看样机试飞,顺便考察筹备建新厂。
去苏联当然有空,还有副本要推呢,但是投资建新厂就另说了。
“虽然不太礼貌,但我还是有点怕肉包子打狗。”陈澄摸了摸下巴,点开系统看自己的黄金库存。
“你怕投资的厂被没收?”
“没收机器和财产问题不大,援助了老大哥他们会再给中国援过去的。但是我怕慈父把派过去的技术人才全都扣押在苏联。万一纳粹上台成功,又要开始奋斗,这些德国人无法及时撤回,命运就很难说了。”
历史上沙俄就做过好几次这种事情。女沙皇叶卡捷琳娜二世从普鲁士嫁去俄国后,惦记着彼时德佬们发达的农业技术,就先放宽政策号召老家德意志人去俄罗斯建设农业,承诺给予特权。等沙俄农业基本建成后,就宣称外来的德意志人霸占了俄国人土地和财产,取消特权,强制征兵,没收财产,驱逐或流放被号召来的德意志人,操作非常骚气。
虽然苏联不是沙俄,但慈父也不是善茬。
“我雇他们工作,就得对他们的人身安全负责,这种驻外工作必须谨慎。”
“所以?”
“所以我自己去就好,不带别人。”
陈澄愉快地做了决定,一边畅想说不定能去见在莫斯科学习的迪亚兹,一边又去翻其他私人信件。
施特雷泽曼会给她写信是她没想到的。这位前总理现外长自从三年前要走了她的名片后就从未联系过她,也不知道从哪里要来了她在柏林的通信地址,看日期还挺新。
她打开信件看了几行,很快发现这不是施特雷泽曼写给她的信,而是总理汉斯·路德写给施特雷泽曼的信,又被他转寄到了陈澄这里。信的内容大致是路德希望“满足德国海外侨民的愿望”,允许德国驻外使团除了悬挂魏玛共和国国旗外,也可以悬挂带有德意志帝国颜色的商船旗,以半命令半威胁的口吻对他的外交部长发号施令,让他不要干涉。
后一张信纸附上了施特雷泽曼自己的信件内容,称昨天内阁正式确认驻外领事馆必须同时悬挂国旗和商船旗,结尾处用潦草的笔迹写了好几遍“法律”一词,估计是气得很,钢笔尖甚至划破了信纸。
领事馆挂商船旗肯定是多此一举,但这商船旗上是德二的黑白红三色,挂在领事馆就是明晃晃的擦边。
“……可以不活但不能没活儿是吧?”
陈澄简直无力吐槽。
她大致猜到了施特雷泽曼转发的用意。汉斯·路德来这一出,很可能是因为德共和社民党左派在国内大搞没收贵族财产运动,政府此役表现过于懦弱,他急于来点小动作稳定保皇派的选举基础,或者讨兴登堡的欢心。而施特雷泽曼估计想到了她说过只要德国举起鲜明的旗帜,必然会成为两大阵营的主战场这句话,想问她还有什么办法。
但汉斯·路德是总理,她何德何能去制止国家总理的决定?
“活儿?”系统疑惑地反问。
陈澄斟酌着措辞:“就是一些特殊的、难以完成的、一般人想不到的事情。比如这老哥作为魏玛总理,居然要驻外领事馆同时挂魏玛和帝德两面旗,就是整烂活儿。”
“那什么是好活儿?”
“好活儿,就比如,因为他这波操作,其他党派搁置争议,进行史无前例的大联合,把他赶下台换一个总理。”
陈澄给这些已经拆封的信件一一写好回信后才去拆那些陌生署名,优先级偏低的信件。她不喜欢应酬,但比起线下聚会,笔友聊聊的强度还是能接受的,就是不能指望文件山里能发现什么宝贝。
不过这一次显然出现例外,她发现了迪亚兹妹妹的信。
这封信的署名是“阿德里安娜·迪亚兹”,今年2月从西班牙发出,第一句就开门见山,说哥哥告诉她,如果有困难可以写信到这个地址求助。随后,阿德里安娜陈述了自己遇到的问题:她跟西班牙一家汽车制造公司老板的儿子结了婚,目前已经怀孕待产。去年,有一个葡萄牙大商人花重金收购了丈夫家的公司,丈夫分到不少钱,一咬牙卖掉现有住宅,贷款在巴塞罗那买下大房子,为迎接新生命做准备。
但没想到的是,那个葡萄牙大商人用的是假钞。
消息传来后,房子的前主人不认他们已经支付的款项,收回房子并要求他们赔付巨额违约金。她的丈夫冲去葡萄牙想要回自家公司,但葡萄牙政府和央行此时面临国内货币体系的全面崩溃,光应付国内民众的挤兑已经接近崩溃,更无暇审判诈骗犯,统计国外民众的损失。因此丈夫没能要回财产,现在一家人生存艰难,即将被告上法庭。
陈澄猛地站起身,在书房内来回踱步。
看信里的违约金数额,她努力一点是能挤出来的,但另一个信息更值得关注:葡萄牙政府也要倒台了。她只知道西班牙有佛朗哥独裁,没了解过葡萄牙在二战中扮演什么角色,倒是很快想起它虽然日薄西山,却还占着不少殖民地,尤其是澳门,如果能趁机……
“好活当赏!”她兴奋起来:“葡萄牙人自己动手,让腐朽的葡萄牙政府垮台,吐出所有殖民地。垮台就垮台,下一个更乖!”
“下一个是军政府。”
她的兴奋戛然而止:“军政府???”
“1926年5月28日,驻守布加拉的葡萄牙将军曼努埃尔·达科斯塔发动兵变,各地响应,8天后达科斯塔到达里斯本,解散政党,成立军政府。”
陈澄下意识看了眼日历,今天是5月2日。
“葡共呢?”
“被军政府当非法组织镇压,委员们终身监禁。”
“……葡共加入共产国际了吧?共产国际没有救一下?”
系统没再回复。
陈澄明白了,又开始焦躁踱步:“所以,资金缺口有多大?”
“诈骗犯私印了价值1千万美元的假钞,如果提前干预,3千万内能搞定。”系统停顿片刻:“但现在民众不相信手头的货币,纷纷去银行把大额货币换成没有假币的小额货币或其他外币,造成挤兑,资金缺口远大于3千万美元。”
“如果,”陈澄斟酌着自己的措辞:“如果我找拉德森的父母借钱,转去葡萄牙,帮他们稳定货币,条件是让葡共上台,并且让所有殖民地独立,成功概率有多大?”
“无限趋近0。”
“……那还是拉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