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说了拉倒,但第二天一早,陈澄还是给远在哈里斯堡的罗斯·拉德森拍了封加急越洋电报借钱,然后动身前往里斯本。
来之前她就有心理准备,到里斯本之后还是不得不感叹落坡凤凰不如鸡。葡萄牙已经够小了,首都里斯本更小,她不费什么功夫就找到了时任总理安东尼奥·达·席尔瓦,这老哥甚至是诈骗案事发后临时上台顶包的。
面对陈澄,对方显示出了十足的警惕。
“德国人的诡计终于还是暴露了!”他叽里呱啦说了一长串:“我就知道这起诈骗案不简单,德国人一定是想颠覆我们!”
翻译是陈澄自己花美刀雇的,在翻译完后贴心地解释:“诈骗团伙里有一个德国人,阿道夫·亨尼斯,目前还在逃。”
阿道夫这个名字怕是有什么灭国魔咒。
陈澄忍不住翻白眼:“我大老远来一趟不是为了听您在这里胡言乱语的。如果德国真的有那种实力能颠覆您们,那三年前法国还能占领鲁尔?那国内还会有超通胀?您们这点通胀水平比我们当年1美元换4.2兆马克可差远了。”
翻译又说了一长串给达·席尔瓦。
“我来这里,是想跟您做一笔交易,谈得拢就谈,谈不拢就拉倒。”
达·席尔瓦想了想,跟手下低声说了什么,让手下出去了。
陈澄看翻译,翻译示意:“您可以开始说了,我还会速记。”
他手里真准备了铅笔和本子。
于是陈澄也不客气:“我能调动大约4千万美元现金和几吨黄金,帮助你们重建货币体系。你们需要立刻发布声明,更换新版货币,并宣布进行改革。一边强制规定美元与埃斯库多的汇率,让民众把手头的钱换成美元和黄金,一边对诈骗犯进行追责,公审枪决,要求其家庭赔偿全部损失。接下来清点国有资产,重新印刷货币,重新发行,宣布对金融贸易进行严格监管,开掉所有涉事人员,对全国民众进行赔偿。”
“怎么赔偿?”
“诈骗犯和涉事人员,按罪行轻重罚款,总款项按比例给受害民众赔偿。但你们要公示出来让民众知道。”陈澄在来的路上已经查过相关资料,知道这个诈骗犯是葡萄牙顶级豪门家的女婿,想必岳父的身家不少,他自己诈骗的也不少。
“对国外受害者,必须立刻返还被诈骗财物,不然你们国家的信誉就要垮了。”
翻译听对面达·席尔瓦又说了一长串,才转向陈澄:“诈骗犯有很多是固定资产,怎么均分给受害民众呢?”
“公开拍卖还债。”
“民众拿了美元和黄金,不肯再换回新货币怎么办?”
“取得军队和警察的支持,强制新货币流通,强制每个民众至少兑换50%新货币,或者规定前多少天来兑换新货币,可以提价5%回收。等新货币流通一阵稳定了,自然会换。同步的,你们需要进行经济结构改革。”
“怎么改?”
陈澄感觉自己的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您们国家没有经济学者吗?发展实业,干老本行造船、或者搞建材,或者出口矿产,或者搞点旅游业,搞点远洋捕捞。总之,我不知道您们能做什么,但什么都不做,结果只有死亡。”
达·席尔瓦仿佛感受到了陈澄的暴躁,也变得激动起来。
“对诈骗犯的判决是否过于严苛?”
“您想让他在监狱养老然后多教出来几个徒弟?还是您觉得民众的日子太好过了?自己的位置太稳了?”陈澄不知道该怎么吐槽,她现在确信这个共和政府是草台班子。不是她在魏玛德国键政上瘾,而是葡萄牙确实烂。
最后,他们终于问到了最关键的问题:“如果要拿到这些支援,需要支付什么?”
陈澄立刻镇定下来:“我要您们放弃所有殖民地。”
翻译登时瞪大了本来就很大的眼睛,一头黑色卷毛颤颤巍巍地好似弹簧。他哆哆嗦嗦地将话翻译给达·席尔瓦听,又重复了一遍,说给刚进屋的另一个人听,然后给陈澄介绍:“这是央行行长罗德里格斯先生。”
是故事里出现过的倒霉蛋。陈澄忍不住上下打量对方。
“放弃所有殖民地,葡萄牙会立刻崩溃。”对方居高临下地俯视陈澄。
“给三十年缓冲期,要么还给本国,要么扶持独立。”陈澄毫不畏惧地抬头:“殖民地早晚会消失,现在主动放弃,还能保留体面,留出转变经济策略的机会。要是等被迫放弃,就一点缓冲余地都没有了。”
达·席尔瓦追问:“放弃殖民地就能拿到您的钱,那您能收获什么?”
这倒是个好问题。陈澄暂时没想到,只好问系统:“葡萄牙有什么好东西吗?”
“西欧储量第一的钨矿。”
“听起来不错。”
“储量最大的矿卖给英国了。”
“……有什么是我能换的?”
“里斯本港?有点亏。”系统居然认真思考起来:“要不从安哥拉拿吧,它有石油有钻石有铁矿有大量森林,任君挑选。”
“……我要安哥拉干什么?养哥斯拉?”
“我不看好你来这一趟,按我的评估,你的介入太晚了。”
“……要不是被绑架,我能更早介入的。”
陈澄只好再跟对方商量:“您们还有哪些可以抵押或者出租、出售的资产,可以慢慢清点,但货币问题必须马上解决,不然我就得跟下一届政府谈了。”
几个人面面相觑,一时摸不着头脑,但还是给她安排招待外宾的别墅。
陈澄当晚就先交付了半吨黄金,让他们发出兑换公告。接下来的时间里,她白天在葡萄牙银行门口看警察维持民众兑换秩序,观察他们官员的工作效率,晚上看葡萄牙陆续列给她的抵押清单,偶尔抽空读一读报纸新闻,等老父亲打钱。
效率低下的兑换和银行工作人员懒洋洋的态度让她愤怒,葡萄牙国内党派分裂程度更让她气不打一处来。作为左翼力量,葡共对共产国际的顺从度甚至超过了法共,他们在这场通货膨胀中居然持观望状态,既不想办法争取共产国际更多的援助,也不自发组织民众推翻共和政府。
陈澄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您们在等什么?等军队暴动把您们全抓起来吗?”
一位中央委员道:“我们在团结工人。”
“……现在应该联合所有民众向罪魁祸首问责追讨!向直接实施诈骗的人、向渎职的官员、向无能的政府、向为诈骗犯提供契机的资本家,向造成这一切的所有人问责!”她几乎要暴走:“您们不动手,军队就会动手!军队会偏向您们吗?不会!这是在等死!”
翻译翻得心惊胆颤。
中央委员们面面相觑:“马上就要开第二届代表大会了,您说的这些我们会在会上讨论对策的。”
“什么时候?”
“5月29日。”
28号军队就得兵变,等他们开会讨论,黄花菜都凉了。
陈澄感觉自己像个太监,皇帝不急自己急得上火,只好寄希望于翻译能表达出愤怒和急切:“来不及的,您们已经错过很多机会了。现在只有两条路,要么跟军队联合,推翻共和政府,然后重新选举;要么跟共和政府联合,争取到军队和警察的支持,先度过难关再向共和政府问责,要求重新选举。”
翻译倒是说了一长串话,可惜对面依然处在犹豫状态。
“我好像明白为什么军政府这么容易就独裁半个世纪了。”
葡共跟德共一样喜欢开会,把事情集中在会议上讨论和解决。而两国的军队虽然平时默不作声,一旦下定决心行动起来,就绝不会让自己沉溺于文山会海,说起义就起义,说开枪就开枪,半点不含糊,也不讲道理。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古今中外都一样。
她泄气般朝后倒在沙发靠背上,根本不想再看面前的这些人。本来还以为找到葡共能说动他们趁机夺权,这是人心所向的举动,比德共那种支持率一般的此起彼伏式起义要轻松多了,没想到葡共的危机意识这么差。
这帮人会不会被军政府囚禁关她什么事?她不是葡萄牙人,也不是导致葡萄牙货币体系崩溃的人,她只是个体验剧本的吃瓜群众。
一群人交流了半天,语速很快,翻译根本来不及,只能等他们讨论出结果。
“他们想知道,您比较推荐哪个选择?”
陈澄更加无语。她到里斯本才几天?对葡萄牙政治完全不熟,连键政的基础都没有,能帮他们做什么选择?上面那两条还是基于军队即将哗变做出的简单对策,没考虑细节。
垂头思考一阵后,她作出决定:“我建议选第二条。”
“现在最重要的事是重建货币体系,推翻了政府,你们一样面临这个问题,还缺有经验的官员人手,不如先合作,解决问题后再全面追责。解决了温饱问题,民众才有精力思考和反思,才会支持你们的改革手段。而且,你们没有自己的武装力量,推翻政府后,胜利果实很可能会被军队夺走,跟政府合作至少能在法理上遏制军队政变。”
“而在稳定社会后,你们需要一面持续扩大影响力,扩大到所有民众中,一面主导和监督政府和军队的去殖民地化和去帝国主义化。注意,最好建立自己的武装力量并争取军队中下层军官和广大士兵的支持,上层都是既得利益者,说不动的。”
当然,还有最后一个原因:共和政府再反动,干不出军政府那种囚禁葡共代表们三十年的事,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单独跟军队媾和。
一群人又一阵讨论。
陈澄听不懂葡萄牙语,只能感觉这帮人说话也挺像机枪,可惜子弹只朝自己人倾泻,让军队坐收渔利。眼看天都快黑了,她明天还得早起去取钱,干脆离开让他们自己讨论。
收到加急电报的老父亲半点没含糊,打钱超快。但为了避免一次性提取太多外汇,引发其他国家的外汇问题,她提前打电话给周围几个国家的银行通知,又包车到马德里、巴黎、伯尔尼等首都城市转了一圈,先提取1000万美元回来,支撑这几天的兑换业务。
等她回来,葡共终于给了个好消息,他们决定听取意见。于是她又带着葡共的几位中央委员去找达·席尔瓦和罗德里格斯,提出由葡共接手兑换工作,由民主党组织进行全面排查渎职人员。
稍晚些时候,她见到了总统马查多,又一顿痛陈利害,回到住处时天都快亮了,简单洗漱完倒头就能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