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共虽然体量小,但对普通民众的态度还挺好,接手兑换业务后决定优先保障工人和贫困人群的正常生活,很快找到陈澄,提出除了美元和黄金,还需要粮食这类必需品。
陈澄老怀甚慰,欣然同意尽快采购粮食给他们。
她先去了巴黎。法国北部巴黎盆地是西欧重要的产粮地,盛产小麦。可惜今年的新小麦要6月中旬才开始收割,粮商手里只有去年的旧麦。她抱着有比没有好的想法购买了一些,让粮商直接装船运去里斯本。
这期间的意外收获来自巴黎的媒体。昨天,也就是5月12日,欧洲局势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英国总罢工达到高潮,但职工大会决定停止罢工;德国总理汉斯·路德被民主党提出的不信任案挤兑下台;以及因苏德两国签署《中立条约》曝光,夹在中间的波兰倍感不安,毕苏斯基元帅发动军事政变,成立了独裁政府。
坐在去佛罗伦萨的火车上,陈澄忍不住叹气。
系统说的很对,社会才是最好的大学,她学习德国历史的方式只是看书上网课,这样眼界只会局限在德国,局限在纳粹身上,忽视世界是充满联系的有机整体这一事实。
“法西斯主义起源于意大利,在整个20世纪上半叶像瘟疫一样传遍欧美各国,从墨索里尼到希特勒,再到中东欧、北欧、伊比利亚半岛,背后反映的是整个欧洲的民族主义觉醒,这是它扎根生长的土壤。”
“所以只除掉希特勒是不对的,只除掉纳粹党也是不对的。德国没了希特勒,意大利还有墨索里尼、波兰还有毕苏斯基、西班牙还有佛朗哥,更别说中东欧的奥匈碎片,还有远东的类人群猩。要么不动手,要动就必须连根拔起,彻底铲除。”
但这些法西斯及类法西斯政党横跨多国,要做到仔细甄别、彻底清除实在实在太难了,它们像野草一样顽强,哪里有民族歧视和压迫,就能在哪里生根发芽。而她只有一个人,力量实在太弱小了。
她想起去年施特拉塞说过的那些话。民众饱受苦难,已经不想再一个个仔细甄别,只想怒吼,只想战斗,只想发泄。
理性缺位,方向丢失,连本该引导工作的组织也陷入内斗,走上歧途……
“统姐?”
系统姗姗来迟:“嗯?需要我为你做什么?”
“能倒回到1922年,雇一个杀手埋伏在罗马,先干掉墨索里尼吗?”
系统停顿了一分钟,又问:“然后?”
“然后在1923年11月前暗杀掉希特勒,戈林和希姆莱,在1926年5月前暗杀掉毕苏斯基和达科斯塔,在1936年前暗杀掉佛朗哥,然后是安东内斯库,或者别的什么人。”
“你需要我为你评估成功的概率?这得扣掉5分钟的额度。”
陈澄立刻清醒了:“别!”
她知道这是不可能成功的。任何一个特殊的历史人物都成长于特殊的历史和社会背景,杀了他们,还会有别的人站出来承担类似的历史使命。跟新站出来的人相比,这些旧人至少能查到底细,能搜到未来的行动计划,换了新人会连“知彼”都做不到。
她下了火车,踏上佛罗伦萨的土地。
佛罗伦萨是意大利托斯卡纳大区的首府,欧洲小麦的主产区之一。陈澄本来想来这里买点新鲜粮食运回里斯本,可惜这里的小麦大部分也得下个月才收割,只能买到少部分新粮,倒是发现了一箩筐坏消息。
跟拉胯的对外战争水平相比,老墨对内可谓重拳出击。从去年年初开始,内政部长菲德尔佐尼就下令查封所有反对派聚会场所和报纸,解散相关组织,监视其成员,逮捕激进反对者。然后墨索里尼开始利用总理的身份从法律层面上打压反对派,5月取消民众的结社权,6月取消新闻自由,7月解除国会监督政府的权力,今年更是取消了所有反对派议员资格,直接取缔一切反对党派,真真是“雷霆手段”。
“我还以为意共1922年就被解散了,原来他们一直坚持到今年?”
陈澄恨不能给自己两巴掌。
意共跟葡共一样,本来是有救的,但现在一切都晚了。
“这就是升级任务5的强度吗?我感觉我面前有5壶水要烧,但我只有两只手,两个壶盖,左支右绌,应对艰难。”
她行走在佛罗伦萨的街头,观察着生活在这座历史文化名城里的人们。跟慕尼黑其实没什么两样,行人匆匆,到处是成群结队的法西斯党徒,接近一半的青少年加入了“巴比拉国民青年团”,成为预备役法西斯,偶尔能看到几名法西斯党人冲进一户人家,片刻之后,就有成年男子或女性被带走。
“你想听歌吗?”
“听歌解不了现在的困境。”陈澄停在一家餐厅前:“我只有一个人,人在葡萄牙就没法及时处理德国的事,钱花给葡萄牙就没法支援英国,阻止了葡萄牙军队就阻止不了波兰,还有法共、意共、希共……建立共产国际的初衷是团结全世界无产阶级起来斗争,但从慈父夺权搞一国建成社会主义之后,事情就变味了。”
她进了餐厅,尝试用英语、法语、德语和手势点菜,成功买到一份番茄牛肉通心粉当晚餐:“要是费这么大力气还没能让葡萄牙这壶水烧开,我会气吐血吧?”
“玛利亚有凝血障碍,内出血几乎是致命的。”
“……确实,我离去世就差一点点。”她又苦笑起来:“现在唯一能安慰我的居然是,等飞机试飞成功,献给军方,说不定能多解锁几张卡,然后多拿点成就奖励。”
“拿了奖励你也要用来贴补葡萄牙?”
“……你知道什么是沉没成本吧?”
系统轻轻“嗯”了一声。
“所以没得选了,希望牙牙争点气。”
这家店的通心粉味道不错,而且接受美元结账,不过找零只能找意大利里拉。店员给了她一把纸钞,还给了几个硬币。5分铜币上是麦穗,2里拉硬币上是法西斯束棒,5里拉硬币上是鹰,看起来还挺精美。
她把硬币给了店员当小费,一出门,就被两个壮汉拦住了。
两个人叽里呱啦说了一长串话,她听不懂,尝试使用几种她会的语言也都失败了,只好求助于路人。她刚挪开步子,对方就利落地从怀里掏出了手枪。
难道是要钱?她把找零的里拉递给他们。
其中一个人用枪口抵着她的手指挪开了纸钞,冲她示意了下停在路边的车。
“……”
她决定小小修正自己的看法,德意法西斯能混到一起肯定是有点臭味相投的,德子化学好,有点麻醉剂就敢绑票,意呆利物理好,喜欢使用口径正义。
可惜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上车也不行。她顺从地上了车,被两个壮汉开车带到港口,趁着夜色坐上一艘轮船,航行半个晚上,最终登上一座海岛,又由三四个壮汉带着上了另一辆车,最终到达一座民房前。
民房大门敞开,几个男人站在客厅里等着她,居中的是一位身材修长的老人,浑身上下散发着“我是大佬,我不好惹”的气势。
刚走进去,大门便“砰”地一声,抵着她的后脑勺被人关上了。
“路德维希·维特尔斯?”大佬旁边一个小喽啰开口,口音听起来很南方佬。
陈澄点头,经历过科隆铁链囚禁17天后,她已经不怂了。
小喽啰上前,递给她一本厚厚的相册。
“是什么?”她一边尝试跟会德语的那个翻译沟通,一边顺手翻看相册。
刚打开封面,她就被震惊了:照片上是一个全身赤裸,被仰面锁在长木箱上抽打的男人,身上到处都是交错的鞭伤,嘴巴大张着,里面没有牙,全是血。
她立刻打了个寒颤,看了眼翻译,在翻译的示意下接着往下翻。
第二张照片同样异常血腥:一个男人上半身被捆成耶稣受难的姿势,两只脚被架高,两只铁钳夹着两枚指甲从男人身上抽离。相机记录下受害者惊恐的表情,却将行刑者保护在画面之外。
陈澄咽了口唾沫,再次抬头看翻译。
翻译动手帮她翻到下一页,看起来是希望她把这厚厚一本相册翻完。
第三张是足以让陈澄幻肢痛的刑法,受害者的生殖器被钳子夹住,接上电源,一只手从画面外伸来的手控制着电源开关。看受害者的表情,大概死对他来说都是解脱。
无论这帮人给她看相册的目的是不是恐吓,效果都达到了。
“您们想做什么?也许我们可以谈谈?”
翻译将这句话翻给了大佬听,大佬回以一串叽里呱啦,到了翻译嘴里就变成:“我们有个家人因为被德国警方指控暗杀您而被意大利警方杀了。”
“……”
慕尼黑警方那份报告居然是真的?这帮人是黑手党?
黑手党!
陈澄以为自己经历过囚禁后已经无所畏惧,但她还是见识少了,这本相册里的每种刑法都是她不能承受的。如果对方的意思是要给“家人”报仇,让她从相册里挑一种死法,那她只有死路一条,即使系统这次并没有消失。
奇怪的是,危险预警警报没有响。
“您们打算帮他完成他的任务?”
翻译摇头:“这上面大半是我们的家人。”
“???”陈澄震惊地又翻阅起那本血腥的相册,前几张已经很吓人了,后面的更恐怖,三三两两的人被捆起来,鞭打、拔甲、电击、烙铁烫脚底,每一张伤痕累累的脸都不一样,意味着受害者不止一两个人,粗略一算至少上百。
墨索里尼……是这么剿灭黑手党的?使用未经审判,藐视人权的私刑逼供?
陈澄并不同情黑手党,墨索里尼固然下手狠,死在黑手党手上的平民也不少,这最多算狗咬狗。她只是意识到对方的措辞是“大半是”,这说明存在不少冤案。
“那您们?”
“我们要墨索里尼死。”
“……”黑手党要反法西斯?
陈澄被眼前荒诞的一幕惊到,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对方是认真的。
但她又隐约感觉不对。法西斯党如果藐视法律动用私刑,黑手党确实应该反对,但按理来说他们应该不会找个外国人来干这事,把内部问题捅到国外可不是什么好事,黑手党不讲究国际观瞻吗?
比起这可能是个支线任务的猜测,她感觉更像……某种考验或者试探?
试探!剧本在试探她反纳粹的底线!如果她能为这个目的砸钱联合社民党和德共,向防卫军妥协示好,那么境外势力呢?境外黑帮呢?
她被惊出一身冷汗,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反纳粹的底线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