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考察团

从斯图加特回到柏林后,陈澄收到了来自汉莎航空总经理艾尔哈德·米尔希的回信,应邀来到对方的办公室。
汉莎航空总部就在柏林南部的滕伯尔霍夫机场,米尔希的办公室位于总部大楼顶层,透过窗户就能看到偌大个机场上停着大量娇小的客机和货机。他本人正半倚在窗边,一手端着咖啡,眺望远处的机场。
在来的路上,陈澄翻了下这位犹太裔德三空军元帅的资料,对对方出色的管理能力及过分旺盛的的权力欲,尤其是他跟乌德特争权间接导致后者自杀,还坑死了另一位德三空军王牌的事印象很深。不过见到本人后,她感觉对方跟姓氏一样,奶白奶白的,胖乎乎,看起来还挺可爱,不像那种权力欲爆棚十恶不赦的家伙。
“维特尔斯先生,您的来信很有意思,我们其实也打算开辟欧亚航线,正在招标能进行跨洲际飞行的大型客机。如果您不忙的话,我们可以坐下来聊聊吗?”
陈澄坐到他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拒绝对方的酒,于是秘书端来了咖啡。
米尔希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坐下后直接开门见山:“在探讨之前,我想先了解一下,您规划的远东航线为什么是从柏林直飞莫斯科,再直飞北京?”
这问题问得有些莫名,难道柏林和莫斯科之间、莫斯科和北京之间还有别的地方有货运需求?或者付得起机票钱?
“您的规划是怎么样的?”
“到达莫斯科后,我们可能不得不绕行西伯利亚再到北京。”
陈澄开始怀疑自己的地理课没上好:“从莫斯科到北京是肯定要横跨半个西伯利亚的,穿过西西伯利亚平原和贝加尔湖,向东南直达北京。”
对方摇头:“这条线确实比较短,但不好走,苏联人可能允许我们穿过西伯利亚,但不会允许我们穿过蒙古。”
“……”她想起来了,外蒙在苏联的支持下“独立”,境内有苏联驻军。
“绕行东西伯利亚也不是不行,可以加一站哈尔滨。”
米尔希再次摇头:“哈尔滨市政权也在苏联人的控制之下,他们不会同意的。”
东北还没改旗易帜,还没回归,实在是……陈澄握拳,痛恨自己只能无能狂怒,连面部表情都要端着,以防被老狐狸看出来端倪:“……绕行过远的话,以现有飞机航程,很难保证安全飞行。”
莫斯科和北京之间直线距离都将近5800公里,何况航程不一定按直线飞,保守估计需要能飞6000公里的客机,而现在的飞机能飞2000就很不错了。所以穿过西伯利亚的时候,必然需要几个中转站点加油休息。
对方点头,啜了口咖啡,忽然说起无关话题:“您很看好远东?”
陈澄不觉得自己跟对方熟到可以随意聊天,因此很快打叉避开了这个话题。好在对方也没有深究,只是又问:“听说您在葡萄牙买了个港口和造船厂,会开远东航线吗?”
“……”她还以为买港口这事没什么人知道。
见她目露警惕,对方笑着摇摇头:“我很期待您的样机。”
她是打算投资汉莎开航线,可不是想抽份客机图纸推销给对方,虽然她确实有巴伐利亚飞机制造厂BFW的股份。
事实上,她这次主动联系是借开辟远东航线试探对方的政治立场,想把他争取到反纳粹阵营来。只是没想到对面是个谜语人,而且一副跟她很熟络,她也知道那些秘密的样子。她怕自己错过了什么消息,更怕穿帮,很快就匆匆告辞了,连投资的事儿都没提。
一回去,她就查了自己这几个月的往来书信,又亲自去了趟伊比利亚半岛,确认消息是否泄漏,但一无所获,只能推测米尔希知道她买了港口这事儿是个巧合。
没想到等跟克虏伯在柏林碰头,上了前往苏联考察的火车专列,大家聊起来最近投资的项目,也有人好奇地问她:“听说维特尔斯先生买下了葡萄牙的锡尼什港,怎么不干脆加点钱买里斯本港呢?”
……人尽皆知了?
“里斯本港大小还行,就是吃水不够深。”她悄悄看了眼坐在旁边的克虏伯,想起对方在荷兰也有几个潜艇船坞,希望他能接过话茬,把话题绕开。
克虏伯发现了她的暗示,一贯严肃的脸上微微露出笑意:“确实,吃水深度还是很重要的,十年前我也看上过摩尔曼斯克,可惜那边吃水太浅了,还在犹豫要不要出手,就发现不用思考这个问题了。”
十年前的沙俄已经在崩溃前夜,克虏伯可能以为德国赢了就可以扩大生意,没料到德国输了,沙俄也没了。苏联上台后要是发现资本家霸占了整个北境最重要的港口,怕是要当场把他挂上路灯照亮摩尔曼斯克的极夜。
同桌和临近几桌的人们都笑起来。
有人看向窗外,不停感叹:“我们太缺好港口了。”
有人附和:“是啊,这美丽而宽广的海洋,终究离我们太远。”
一位须发花白的老人更是长叹:“我们的梅梅尔,但泽,北石勒苏益格。”
陈澄听不下去了。
怀念梅梅尔还算正常,它的港口毕竟是条顿骑士团建的,归属于德国的历史超过六七百年,可以算正经“自古以来”的地盘。但是但泽抢来也就一百年出头,北石勒苏益格甚至是普丹战争时期抢来的,到手60年都不到又没了,这俩地方怎么好意思说是自己的?
她悄悄左顾右盼一会儿,打量起这届车厢里的人们。
跟她以前见过的火车车厢不同,这一节车厢十分宽敞,座位和小桌子并不固定,每4-6张舒适的靠椅搭配一个圆形小桌子,摆着咖啡、蛋糕和一些小点心。小桌子一左一右错开安置,留出一条弯弯曲曲通向车门的道路。
眼下陈澄这组小桌就坐了五个人,不过除了克虏伯,其他人她都不认识。即使放眼整节车厢,眼熟的人也不过五六个。目光逡巡一圈后,陈澄又将思绪拉回面前的讨论小组,听一群老头们讨论德国的港口和远洋贸易生意。
邻桌忽然有人扭头凑过来:“维特尔斯先生是打算造邮轮吗?不知道有没有兴趣争夺一下蓝飘带奖?”
蓝飘带奖是颁发给横渡大西洋速度最快的邮轮的,当前记录保持者是英国卡纳德公司的毛里塔尼亚号,速度是26.6节。
陈澄听说北德意志-劳埃德公司在尝试造邮轮超过对方,重振被一战打击的德国造船业的信心,而且进度还不错,不确定这个人是不是跟那家造船业巨头有点关系,她仔细端详起那张脸,果然是北德意志-劳埃德公司的股东之一。
“您说笑了,我只是随手投资一点而已。”
对方也温和地笑笑,说些诸如锡尼什港很好,不试试造船就可惜了之类的话。
有人又趁势提起别的投资生意,提到法本公司在莱比锡建的合成燃料工厂,隐晦地向在场的人推荐:“如果从煤炭中获取石油,能节约不少进口原油的钱。”
陈澄勉强听了几句,就失去兴趣。煤炭和石油都是不可再生资源,转化来转化去的意义并不大,等沙特的油井建设完成,人工合成燃料肯定干不过便宜的原油。她倒是很快想起来巴斯夫也成了法本的一部分,去年他们才公布奥堡工厂爆炸事故的调查报告,说是大量堆积的硫酸铵和硝酸铵受潮固化,工人使用了炸药来使其松动。
用炸药炸炸药,让陈澄直呼好家伙。
比起关注这座新工厂能变现多少,陈澄更担心它会不会像奥堡那样爆炸。
“统姐,莱比锡那家厂子后来出事了吗?”
“那边倒没有出大的生产事故。”
显然话里有话,在吊陈澄的胃口,但她又抓痒挠腮般不得不上钩:“那就是说巴斯夫还出过别的爆炸事故?”
“是的。1943年在路德维希港的一辆槽罐车爆炸,60多人死亡;1948年在路德维希港南边的铁路罐车爆炸,207人死亡,3800余人受伤;2016年在路德维希港的工厂又炸了一次,1人死亡,6人失踪。”
“……简直不拿人命当回事。”
陈澄心里烦闷,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又被那奇怪的味道激得把入嘴的咖啡吐了回去,放下杯子时不小心磕到了底下的瓷盘,发出一阵清脆的磕碰声,打断了对方的话。
对方停下了,目光直直地望着陈澄。
……
陈澄松开了拿咖啡杯的手,也看着对方。
“他一侧眉毛往上抬了4毫米,有80%的可能是对你不满。”系统语带兴奋:“反正你也看他不爽,不如吵一架?”
陈澄确实看这个草菅人命的老登不爽,但对方跟克虏伯大叔关系不错,朋友的朋友似乎没必要闹僵。只是想到屡次发生的爆炸和惊人的死伤,她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
“博世先生,如果您能把建新工厂一半的精力放在研究危险化学品安全存放上,或是用在保护路德维希港,尽量避免爆炸事故上,我也许会更感兴趣。”
对方的脸色霎时间变得铁青,现在是100%对陈澄不满了。
陈澄不想看他摆脸色,干脆起身离席。
一边朝外走,旁人低声打圆场的话一边传进她的耳朵:“维特尔斯先生是巴伐利亚人,可能是想起老国王路德维希一世了,那座港口毕竟是那位国王命名的。”
替她打圆场的人解释得很牵强,直接给她扣一顶封建余孽思念故主的帽子。
不过被打断的人居然接受了解释,还顺口道:“可以理解,我们也确实需要在安全生产上多下功夫,已经订购了一批奔驰公司的消防车。”
“维特尔斯先生就是奔驰公司的股东之一,消防车的设计者。”
陈澄彻底走出车厢,站在连接处的窗边看风景。
这列火车清晨从柏林出发,以超过100千米/小时的速度在铁轨上飞驰,赶在中午到达华沙火车站。一到站,就有高大的制服小伙为每列车厢送上午餐、零食。等客人们吃完午餐,列车员又上来收拾好餐桌,换上新的咖啡酒水甜点。
一个小时后,列车启动,又过了几个小时,这趟列车才再次停下。
列车员提示,因为苏联的火车铁轨宽度不同,需要下车换乘。
陈澄率先跳下火车车厢,打量陆陆续续从各节车厢上下来的人。这个考察团的规模远比她想的要大,她那节车厢就已经有二十多个路灯挂件了,前后的车厢里还陆续下来百来人。要是现在苏联把这列火车炸了,德国一半的康采恩都要陷入群龙无首的状态。
德共狂喜。
忽然,她在前一节车厢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米尔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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