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晚餐并没有持续太久。苏联人虽然准备了酒,但德佬们因为舟车劳顿加上第二天还要演习而一滴没碰。就餐完毕后,大家拎着行李住进了安排好的房间。
第二天,横跨第聂伯河,代号为“西方”的德苏联合军演正式开始。凌晨三点,陈澄就被起床集合的声音吵醒了,回笼觉迷迷糊糊睡到七点,一群苏军士兵又进来把住在修道院的众人都叫醒,让众人步行前往修道院门外约一公里处的高地观看演习。
不知苏联人是出于保密考虑还是安全考虑,那处高地距离演习场很远,而且没有准备望远镜。一群老年人揉眼的揉眼,戴眼镜的反复擦镜片,还是什么也看不见,只能依靠听到的爆炸声判断战局进展到哪里。陈澄这次虽然抢到了前排,但依然没看到任何激动人心的场面,唯一的参与感来自演习开始时掠过天空的战机。
一直折腾到午后,平时分分钟几百万马克资金流动的人被白白浪费一上午时间,终于爆发了,好几个人敲着手杖抱怨。
“卡尔·蔡司难道要没落了?来建厂这么久了,怎么连望远镜都没造出来!”
有人低声辩解:“本来建好工厂要投产了,他们的领导人忽然说要先造显微镜和潜望镜,生产线又改掉了。”
“我这边也是,本来用于铁路钢材的高炉,要优先给装甲车炼钢。”
国外资本在苏联投资建厂只能跟苏联政府合资,且由苏联政府占51%以上的股份,以保证话语权,因此大家只能听话修改生产线。
陈澄混在人群中听着,心情十分复杂。
一群人又等了一阵,还是不见有人来送望远镜,也不见演习场挪过来,干脆离开高地返回修道院休息。
第三天,几十辆马车来到修道院门前,将大家接去火车站,直奔图拉。
位于图拉的工厂由克虏伯投资建造,名义上是钢铁公司,实际上生产的是装甲车和大炮,除设计团队外,工人全部来自苏联。令陈澄心情复杂的是,克虏伯坚持八小时工作制,但苏联工人们非常热情,主动要求加班,以至于双方最终还得协商解决加班时长问题。
下一站是萨马拉,法本公司在这里投资生产有毒的光气;再下一站是梁赞,斯图登特在这里训练德苏两国的伞兵;然后是喀山,陈澄在这里看到了修建中的坦克兵学校。她借口身体不适躲开了去利佩茨克撞到戈林的危险,却没想到克虏伯说联合投资的航空发动机厂也有米尔希一份股,选址就在莫斯科郊区。
想到梁赞、喀山、利佩茨克等军事基地直到俄乌开战时仍在使用,陈澄越看越震惊,越看越心凉。两国间的合作深度远超她的想象,现在看来,整个考察团怕是都知道德苏军事合作,还以投资为名给他们打掩护。而米尔希此前莫名的热络,就是把她当成了知情人,他那句“期待样机”,说的不是为欧亚航线开发的样机,而是Bf-109F轰炸机型。
她忍不住越过人群紧盯着米尔希。
米尔希穿着得体的西服,微笑着陪大家一同参观航空发动机厂。跟其他德国投资的工厂一样,这里也采用流水线作业的形式,工人们也主动要求加班。不过米尔希并没有将事情闹到工会和苏联政府介入,很爽快地同意延长工时,追加工资,转头把所有主动申请加班的工人都调去了最简单的沙模车间。
“我不相信有人愿意主动加班,愿意付出必然有所图谋。”米尔希如是说。
很显然,这老哥以前打工人现资本家的敏锐洞悉了工人主动加班背后的原因,并进行了适当防御。他的操作赢得了很多人认可,很快,有人跟他商讨起创办民航飞行学院。
陈澄刚想去偷听点信息,就被克虏伯拽走了。
克虏伯和蒂森家负责海外生意的小蒂森也在讨论合作,他们知道美国人想专门成立一个联合公司,对苏联进行大规模投资,也打算由两人牵头,将德国已经在苏联投资的公司和有意向但还没行动的公司联合起来,抢占苏联市场。
“苏联跟美国签的多是技术援助协议,我们不采取同样的方式是竞争不过的。”
虽然美国人并没有援助太好的技术,以民生为主,但苏联确实需要这些。
“我们的飞机坦克大炮装甲车,哪样不是合资然后技术共享?”
“他们的领导人要优先发展重工业,所以跟我们抱团,但重工业不足以维持一个国家的正常运转,他们也需要轻工业援助。”陈澄下意识比较了一下双方的差距:“德国的轻工业并不算发达,在这方面我们相较于美国并没有优势。”
完整的工业体系对苏联是非常重要的,不能重蹈成为瘸腿巨人的覆辙。
克虏伯大叔面容严肃:“我知道你跟德共有私下联系,但希望你能想清楚,布尔什维克是极端仇视资本的,你上赶着把你觉得好的东西都送过去,他们不一定领情。”
陈澄惊出一身冷汗,忽然意识到自己很可能处在某些势力的监视下,这些人知道她在葡萄牙的投资、知道她跟德共的联系,甚至可能知道她跟拉德森家的联系。
但她还是略过这一节,继续劝说:“苏联的市场很广,需求量大,矿产丰富,又是农业大国,跟我们互补,我们不止需要合作重工业,还需要更广泛的合作。除了苏联,中国、中东、非洲、南美,任何已经独立或正在争取独立的国家都可以合作,这是互利共赢。”
“打开那些市场需要我们有强大的军队,但我们已经失去了他们。”
看来他们不知道发生在沙特的事情,说明只监视了维特尔斯,没监视拉德森。
“我们会再次拥有的。”
两人定定地望着她,又彼此对视一眼,最终摇头。
克虏伯低声道:“国会内部混乱不堪,皇帝陛下年近七旬,无力再处理国事,皇储阁下又不堪大用,即便是冯·兴登堡总统,也已经年迈。”
经历过帝德时代辉煌的两人纷纷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
德国现在面临的领导人青黄不接问题比其他国家都更为严重,民众们虽然推选出了兴登堡当总统,但也悲叹于偌大德国只有一个兴登堡。现在的总理威廉·马克斯此前已经当过一次总理了,仍然被再次推选上台,不是因为政策得当,而是因为实在没人可选。
如果他再下台,还能选谁?
那几个大党派的领导人大家已经看厌了,如果要再次推选,更有可能推选一些新面孔,期待对方带来点新变化。陈澄不希望这些人最后仅仅因为新鲜感而去选择希特勒,但她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等等,真的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吗?
历史上是谁以最轻松的方式消灭了强大的容克军官团?是打进军队内部,成为最高统帅,但乱开战瞎指挥的洗头佬。军官们为什么这么听他的话?因为他是被总统任命的合法总理,也是被防卫军高层认可的合规元首。
她想起冯·勃洛姆堡。
老一辈军官们退役后,新上来的年轻一代普遍在世界大战中被挫败了信心和锐气,不再信奉施里芬那套进攻哲学,转向防御和弹性防御;也不再想着操控政治,反而追求与政治领导的妥协共存。所以冯·勃洛姆堡、冯·布劳希奇、乃至凯特尔、约德尔都竭力避免跟政治领袖希特勒起冲突,即使德国最后战败。
如果她也成为政治领袖,打进军队内部,能不能兵不血刃地瓦解军官团?
她盯着克虏伯,为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想法而心悸不已:“既然前辈们都已经年迈,为什么不给年轻人一个机会呢?新世纪,新青年。”
克虏伯一愣,上下打量她:“你打算从政?”
自己下场确实是一个争取主动权的好办法,再也不用哀德共不幸,痛德共乱争了,也不用骂政府无能政党内斗了。以德子的潜力,如果使用得当,世界都将翻开崭新的一页。所谓“垃圾只是放错地方的宝贝”,让小德牧立大功的办法,就是给它换个主人!
但是,政治不是请客吃饭,卧底更不是个好职业,一旦她的真实意图被发现,被打成筛子都是轻的。她不能脑子一热就站出来,她得有个完整的计划,关于德国内部的经济、政党、军队、民生,关于外部的葡萄牙、沙特、以及沉在芬兰海域的那些沙俄遗产……
系统不失时机地站出来:“你决定了?”
“现在已经1926年了,再有3年就是大萧条,再有6年半洗头佬就该上台了。我已经得罪了洗头佬,不想办法抢先一步,下场只会更惨。”她想想那些已解锁的角色卡:“而且,我怀疑还有相当一部分要解锁的卡来自德军,要是不往上爬,一辈子也无法与他们产生交集,任务永远完不成。”
“我必须提醒你,这条路很危险。”
“玩游戏哪有不作死的?”陈澄愉快地做了决定。
见她神色肯定,小蒂森给她出主意:“您如果要下场,我们肯定是支持的。听说您跟社民党的关系也不错,如果他们不激烈反对,那也算作支持。麻烦的是贵族那边,您需要海量的资金投入,或者与一位贵族小姐联姻。”他蹙眉思考了一会儿,继续压低声音:“我之前见您跟冯·博克上校同乘一匹马,你们关系如何?他正好有个适龄的女儿。”
面前的两人都是大资本家,不是容克,他们要支持陈澄,只可能是认定同样有无数身家的她不会损害资产阶级的利益。但她既非贵族也非军人,容克们不一定认她。
陈澄忍不住皱眉。
冯·博克确实有个独生女儿,比玛利亚大9岁。但她是个假宝玉,嫁过来就是跳火坑,她不确定自己为了反纳粹底线可以有多低,但再低也干不出坑害小姑娘这种事。
“我不赞同为个人利益而这样对待朋友的女儿,我不会向冯·博克上校提出这样无礼的请求。如果我要下场参选,就要试试自己真能拿多少选票。”
“但您甚至还不是国会议员。”
有道理,当总理要么得是国会第一大党党魁,要么得是总统援用紧急法案任命,都得是国会议员。而她已经错过了好几次选举,下一次国会选举要到1928年3月。
“我会是的。”
两人对视一眼:“那么,静候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