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解决bug

在缺乏跨洲际长途民航飞机,就连齐柏林飞艇都还没首航的年代,想从柏林尽快赶到佛罗里达,只能选择火车转游轮再转火车,花费近两周的功夫辗转德国、法国和大西洋。
陈澄先给家里人拍了封加急电报,然后登上了横跨大西洋的游轮。但无论是纽约港还是纽约火车站,都没有看到拉德森父母和弟弟妹妹来接她的身影。
这说明家里人要么没收到电报,要么……
她不敢再想,立刻尝试购买前往圣奥斯丁的车票,排了挺长的队,最终被告知由于飓风摧毁了部分铁路和车站,前往佛罗里达各车站的车票均处于停售状态,她只能先买票坐到佐治亚州,然后步行进入佛罗里达。
还好圣奥斯丁在佛罗里达的东北部,接近杰克逊维尔,公路已经被打通,救援力量接管了那里。陈澄在杰克逊维尔找到了一位好心司机,乘车一路南下,天亮前就到了圣奥斯丁境内,一路打听过去,很快找到了在救援队里帮忙搬建筑废材的弟弟乔治。
“见到你真是太好了!”陈澄冲上去来了个熊抱:“爸妈和露伊莎怎么样了?”
乔治穿的T恤已经脏得不成样子了,胳膊上还有几道新鲜的伤口,没有包扎,薄薄的血痂下面是一望便可知已经化脓的伤口。他睁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微张着嘴,定定地看了一会儿陈澄,才喃喃道:“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陈澄愣住了,徒劳地辩解:“我没收到消息。”
欧洲和北美隔着整个大西洋,加上她深陷舆论危机,确实没能第一时间收到消息。但家人遭难没能第一时间赶到,怎么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
乔治点点头,伸手指向不远处路边搭建的简易帐篷:“爸妈在那里。”
陈澄欢喜地跑过去,掀开帐篷一看,里面密密麻麻挂着几十把十字架。
她的笑容僵在脸上。
这些十字架显然不是同一天挂起来的,因为每一把十字架下都放着一把鲜花,有的花已经枯萎,有的还带着露水和泥土。
陈澄拖着步子往里挪,没多久就找到了拉德森父母的十字架,刻得不太整齐的罗斯·罗伯逊·拉德森和索菲娅·罗伯逊·拉德森摆在一起,一个面前的鲜花已经枯萎,一个面前的鲜花还只是泛黄。
看起来是先找到的父亲,再找到的母亲,没有露伊莎的十字架,说明她可能还活着。
她立刻冲出帐篷,跑到乔治身边:“露伊莎呢?”
乔治顾不得满地狼藉,木然地瘫坐在地,垂着发颤的双手,声音轻得像风:“我不知道,可能在那里。”他用下巴指了指不远处大片倒塌的房屋。
陈澄立刻着手开始清理倒塌的建筑物。
其实这场飓风灾害中受灾最严重的是迈阿密和棕榈滩,据说那边受损房屋超过6000栋,死亡和失踪人数超过500。但与之相对的,那边集结的救援力量,收到的援助也是最多的。而像圣奥斯丁这样的地方只能依靠当地幸存民众自发组织力量救援。
乔治在陈澄回来的当天下午就开始昏迷,医生说是化脓的伤口和持续低烧一直都没有得到有效处理,坚持到哥哥回来后精神松懈导致的。他给乔治处理了全身十几处划伤,用了大量酒精直接清洗伤口,但依然没有唤醒对方。
陈澄雇了个当地妇女看顾乔治,自己则继续投入搜救露伊莎的工作中。
洪水已经退去,裸露的电线被人小心收集、捆扎,挂在高处。淤泥中满是残骸,人造物、自然物,还有人本身。陈澄废了一下午只刨出来一具妇女的遗体,对方全身肿胀发白,口鼻里全是黑泥,深色头发彼此缠绕,好似水藻。
她将这具遗体抱到路边,继续清理周围的遗物,没多久,便有人扑在遗体上痛哭。
晚上,垃圾车车灯照亮尚未清理的废墟,人们借助这点微弱的灯光继续搜寻着希望,废墟里时不时响起几声啜泣、几声叫喊,直至天明。
等到了白天,幸存的女人们开始将清理出的垃圾运上车;小孩给不幸罹难的人们刻着墓碑,垫着脚挂进临时帐篷,又采来鲜花供奉;男人们叼着烟头,扛起斧子大锤,肢解那些巨大的砖块、扭曲的钢筋和横卧的树木。
这一天,陈澄清理出三具遗体和无数小推车残骸,逼近商业街中心地带。
飓风登陆当天是一个周六,乔治有社团活动,没有回家,罗斯·拉德森在匹兹堡辛勤工作了五天,听说佛罗里达连续下雨,打算周六白天再开车回圣奥斯丁度过周末。上午,索菲娅·拉德森带着露伊莎冒雨出门买零食。午后,小雨顷刻变成暴雨,飓风以极快的速度在迈阿密登陆后,沿着海岸线一路向北推进,所到之处伴随着比猛兽更可怕的洪水,滔天巨浪涌入沿海城市,摧枯拉朽般毁灭人类花费数十年乃至数百年才建立的奇迹。
抵达圣奥斯丁时,索菲娅·拉德森正在商业街一家甜品店里购物,人们最后在离甜品店3公里外的公园雕像下找到了她的遗体和甜品店购物袋的遗骸,因为这家的女主人几乎不碰甜品,所以搜救人员猜测那是买给露伊莎的,不过他们没找到露伊莎。
而那时,罗斯·拉德森正从匹兹堡开车南下,几乎与北上的飓风和洪水迎头撞上。他在车里被困了一阵,又敲碎车窗站在车顶试图求援。但飓风还在继续北上,道路被毁,数天后,救援队才得以进入佛罗里达,找到了他离车5米远的遗体。
这是这些天通过周围幸存者零零散散拼凑还原的经过。搬运建筑垃圾的间隙,她问系统:“有没有类似生命探测仪的道具?”
“没有。”
“那有什么办法能快速找到露伊莎吗?我愿意花费额度。”
系统沉默片刻,用低沉的语气道:“没有。”
陈澄闷头清理了一小片空地,扯着嗓子大喊:“露伊莎!”
没有人声回应,只有旁人零星搬动断裂木板和砖块的声音不时响起。
“拉德森的父母为什么会死?”她继续搬动木板,弯下腰使劲儿朝木板和砖石间的缝隙查看,试图找到乔治昏迷中喃喃的紫色裙子,那可能是露伊莎失踪当天穿的裙子颜色。
系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你记得那块金表吗?”
“记得,1924年底,他父亲送我的圣诞礼物。”
“你还记得表在哪里吗?”
“交给医生换钱救海纳了。”
10月份的佛罗里达依旧维持着较高的气温,加上暴风雨之后还时不时下点小雨,空气好似一个巨大的蒸笼,要用水汽将人缓慢蒸熟。陈澄喘了两声,拧开水壶补充一点水分,然后继续工作。
“你记得警察问你,父母在哪时,你回答了什么吗?”
……
她当然记得,那时候她是玛利亚,而玛利亚的父母都已经追随沙俄而去,所以她回答的是:“死了。”
系统在她耳边放起低沉哀婉的钢琴曲:“你忘了吗?你跟戈培尔说那个小女孩是拉德森家的小妹妹,那么那个小女孩的父母就该是露伊莎的父母,而小女孩说自己的父母死了,拉德森夫妇就必须死,如果不补上这个设定,就会产生bug。”
陈澄张张嘴,几次想说话,都没能吐出一个字。
过了足有一分多钟,她才重新开始控制身体的反应:“玛利亚实际上的父母不该是沙俄公主和妖僧吗?为什么要伤害露伊莎的父母?我跟警察说的也是我叫玛利亚!为什么要伤害露伊莎的父母!”
“你不明白吗?一个人活着,就必然有各种社会性活动,在玩家看不到的地方扮演自己的社会角色。玩家说的设定跟这个人本身情况冲突时,就会产生源源不断的bug。解决这些bug需要很长时间,但解决出bug的人却很简单,死掉就可以了。”
“所以,当玛利亚和露伊莎的社会身份产生重叠,既相同又不同时,最好的办法就是增加相同,比如同样父母双亡。”
陈澄眼睛发直,脑子里乱成一团废墟。
到底是谁杀了拉德森夫妇?
是她,是玛利亚。
她跌坐在地,茫然地看着面前的一切。现在距离灾难发生已经过去快一个月了,即使露伊莎当时幸免于难,10岁的孩子饿上一个月也活不了。
是谁杀了露伊莎?
也是她,是玛利亚。
那么玛利亚是谁?
玛利亚就是露伊莎,露伊莎就是玛利亚。
她剧烈地喘着粗气,近乎窒息,勉强咳嗽几声才恢复声音:“为什么?你为什么能这么轻易地抹去这么多人的生命?从鲁尔危机到佛罗里达飓风,你操控了这一切,为什么却要我活着?要我……这么痛苦地活着?”
系统没有回应。
她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茫然。她到底是谁?她为什么会在这里?这些年她都做了什么?她有真正的朋友吗?她有家人吗?她对身边每一个亲近的人都藏着大量秘密,就连对系统她也藏着一些猜测。小心翼翼地苟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呢?继续前进的道路这么艰难,退一步多好?毒药一吃,小刀一抹,一切痛苦都将烟消云散。
那么,为什么不这样做呢?
陈澄缓慢地眨着眼睛,搜寻视野里的利器。
视野里到处都是利器,用来凿开大块石板的锥子、裸露的钢筋、碎裂的玻璃、杂乱散落的刀具,甚至还有枪支,哪一样都能结束痛苦。
“你希望我活着,还是去死?”
没有回应。
她又问了一遍:“你是希望我去死的吗?”
仍然没有回应。
身旁忽然伸过来一只缠满绷带的手,一个熟悉的声音叫她:“卡尔,你去旁边歇会儿吧,我来搬。”
17岁的少年已经比她高了,身体极瘦,皮下只有薄薄一层肌肉,身上还有好几处缠着绷带,却能轻松扛起木板和水泥块,扔进垃圾车里。
她忽然想起电视剧里的台词。
“是谁杀了谁?”
“是我杀了我。”
玛利亚就是露伊莎,露伊莎就是玛利亚。
她重新站起身,轻声道:“我有一种预感,露伊莎还活着。”
因为玛利亚还活着。
乔治扯动干裂的嘴唇,露出一抹带血的微笑:“那真是上帝保佑。”
陈澄是无神论者,但她还是跟着说:“上帝保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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