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正式任命为德国总理的当天下午,陈澄收到了系统的任务奖励——一盒阿司匹林肠溶片,绿色的小盒子正面没写品牌和生产商,背面也没有适应症和注意事项,看起来像地下加工厂出的假药,售价绝不会超过30芬尼,摇来私人医生就能拿到十盒八盒的。
她打开药盒,把内容物倒进掌心,越发觉得这药不正规。它居然不是30片一盒分成两板躺在铝箔纸里的白色小药片,而是偷工减料般单独包装的10颗。
好在虽然量少,说明书却没有被“优化”掉,被叠成棉被夹着药片。
电台里重播着5月20日的新闻:国会大选结果公布,第一大党为社民党,支持率26.8%,第二大党为德意志民族人民党,支持率12.3%,第三大党为德共,支持率10.9%,第四大党为中央党,支持率10.1%……
按照这么“左右左右”下去的规律,拿到7.7%支持率,名列第五的“无党派联盟”该是个左翼政党,可惜作为联盟主席的她同时是个大资本家,还投靠了总统冯·兴登堡,跟魏玛防卫军打得火热,政治光谱显然偏右。在她之下的人民党、民主党、巴伐利亚人民党、中产阶级帝国党、纳粹党等三十余个党派更是能往右绝不居中。
陈澄打开说明书,眼前只有四个中文大字外加一个符号:“用法:口服”。她把那张看起来至少能写下一章小说的纸翻来覆去,水里火里地看,终于不得不相信说明书只有这么点东西。
“这是假药吧?”
“可以算假药,也可以算真药。”
“功效呢?跟正常的阿司匹林一样治治头疼脑热?”
“你可以在你认为有必要的时候服用。”系统谨慎地提醒:“介于你使用的是玛利亚的身体,我不得不提醒你,阿司匹林不能用于12岁以下的儿童、血友病患者和妊娠期最后三个月的孕妇。”
“……”陈澄忍不住翻白眼:“这玩意儿比鸡肋还鸡肋,能不能换成别的?”
系统重申:“你可以在你认为有必要的时候服用,服用前务必确认我在。”
电台开始重播5月21日上午的新闻:由于德共的游行示威愈演愈烈,隐约有暴动趋势,总统冯·兴登堡不得不援引宪法第48条,任命“无党派联盟”主席路德维希·维特尔斯为总理尽快组阁。在新一届内阁未通过国会批准前,威廉·马克斯仍旧履行总理之职。
陈澄倍感无语,将药片连同说明书一起随手塞进口袋,看了眼桌上的行程安排。
5月21日,星期一,下午5点,见威廉·马克斯。
她得出门了。
黑色迈巴赫穿行在柏林的街巷间,很快停在总理府门口。有过一面之缘的秘书依旧站在大门口,将她和拎着礼物的布赫卢克带进庭院后才微笑着离开。戴一副小圆眼镜的老总理坐在软椅上接待了她,目光一如不远处的施普雷河。
“啤酒、咖啡还是果茶?”
“果茶就好,谢谢。”
一位妙龄少女给陈澄端上来一杯冒着热气的蔷薇果茶。
布赫卢克将啤酒放到一旁,跟着少女一起离开了。
“您似乎不怎么喝啤酒。”马克斯打开那箱科隆巴赫啤酒,取出一瓶,撬开瓶盖,倒入杯中满饮一口:“但送的啤酒却十分有品位。”
那是因为知道老头是科隆人,而科隆巴赫这个啤酒牌子很经典,不容易踩雷。
“谢谢,您喜欢就好。”
“我很喜欢,所以我愿意为此在一些事情上妥协。”马克斯开门见山:“您拒绝我的时候,我就该猜到了,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看起来别人给出了您更满意的价码。现在,我能知道您的想法吗?”
“有关什么?”
“有关,大联合政府。”
陈澄微笑着屈指碰了碰茶杯壁确认温度,又缩回手指:“事先声明,我拒绝您抛来的橄榄枝,只是因为与您在一些具体事务的处理方式上存在分歧,不代表我们之间毫无共识。我当然想要摆脱少数派政府在政令落实方面天然的弱势,所以,我愿意组成大联合政府。社民党、中央党、无党派联盟、人民党和民主党。”
威廉·马克斯的眼镜片倒映着橘黄色的夕阳和彩霞。
“59%,难度不小。具体安排呢?”
上一届政府是少数派,组阁各党派加起来的支持率没有超过50%,马克斯很多政令根本出不了国会,更别说落实了。当然,不是对方故意这么折腾自己,纯粹是因为各党派之间达不成共识。别说不可能同意跟右翼联合的德共了,就连想试试联合的社民党也被几个右翼党派有意无意地挡在外面,剩下的右翼势力虽然多,却都不成气候。
陈澄知道要组成多数派政府很难,已经做好对方使出千层套路来婉拒的准备,没料到对方居然这么轻易地就接受了她的接任,又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嗯……您认为呢?”
“至少两个位子,财政部和司法部。”
不算超出她的预料。本来组阁会议就意味着大家坐在一起商量着分蛋糕,这家拿点肥缺,那家吃点细糠。何况她查过对面的老爷子,知道他是律师出身,做过法官,还在汉斯·路德内阁中担任过司法部长,算得上老资历,司法部本来也是要给对方的。
“财政是麻烦,也是肥差。”
老爷子哈哈笑了几声:“外交部,您打算让谁去?”
“施特雷泽曼先生一直做得很好。”
“是的,我跟他共事很多年了,1923年我第一次就任总理时,他就是我的外交部长。他是有能力的,但他们党派内并不团结。”
陈澄坐直身体,洗耳恭听。
“他的议会党团主席恩斯特·舒尔茨先生,长期担忧进入联合政府的内阁部长们会和议会党团成员及其领袖产生立场分歧,进而割裂政党。”
党的议会党团就是所有该党国会议员们组成的小团体,它的形成是比较容易理解的,让陈澄觉得抽象的是,议会党团有自己的主席,并且跟党主席不是一个人,等于在一个政党内部,中高层领导抱团跟大领导分庭抗礼。
舒尔茨先生的担忧不无道理,但最好的解决办法是把他撤了,让施特雷泽曼直接统管所有议员,他不可能乐意,只好搅局不让党主席进内阁。
这再一次验证了议会政治确实是一滩烂泥。
陈澄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并不发表意见。施特雷泽曼告诉过她,不要在不熟悉的人面前随意键政,尤其在老练政客面前。她已经在威廉·马克斯面前丢过一次人了,不可能上赶着丢第二次。
老爷子又问:“劳工部呢?”
劳工部是天主教中央党的传统势力范围,工会领袖出身的海因里希·布劳恩斯在任上躺了至少6年,早年间这个人还是比较支持缓和劳资关系,照顾工人福利的,可惜越到后面越反动,控制力也越差,超10小时工作制这种阴间操作让陈澄不可能再留他。
“您还要推荐布劳恩斯先生?”
“我刚刚说的是,财政部和司法部。”
意思就是劳工部可以退让出去。不过想想也知道,这段时间工人运动闹得这么凶,随时有可能再来一次起义,谁接任谁倒霉。
陈澄点头。
对方话锋一转:“那么,食品部呢?”
食品部不算肥差,不过她已经成立了AFI,有点政治敏感度的人都会意识到她上台后必然会重视食品问题,尤其是粮食供应问题。这样一来,食品部未来也许有油水可捞。
陈澄依然保持沉默。
老爷子喝了口啤酒,看了会儿夕阳,忽然问:“看来您要自己执掌财政部和食品部了,还有什么?比如,教育部?”
“???”
她确实是这么想的,但是从进来到现在根本没提过!教育部长不是魏玛内阁的常设席位,威廉·马克思不可能知道得这么准确,除非有人跟他明确提起过。她设立教育与宣传部的想法只跟两个人说过,一个是即将出任部长的戈培尔,另一个是已经内定了外交部长职位的施特雷泽曼。
陈澄立刻意识到,对方提这一句是在暗示她,他已经跟施特雷泽曼通过气了。
她松了一口气,再看老爷子。
老爷子已经猜出了她的想法,温和地笑:“我只能代表我自己,不能代表中央党。另外,等您接任了就会知道,在野党和执政党看待政治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
陈澄喃喃道谢,大佬唇缝间泄露的只言片语说不定都能让她多撑一阵。
两人一时间没了话题,只安静聆听不远处树上的鸟鸣和屋里隐约飘出来的琴声。
琴声消失时,老头恰好喝完一大杯啤酒,放下杯子起身,一边活动身体一边继续发问:“我从任命下来后就一直在好奇一件事,本来以为与您见面之后就能得到解答,但真见到您后,我又多了很多疑问。”
她也起身活动头颈肩,闻言,一脸困惑不解。
“一个有意从政的年轻人,通常的选择是加入一个政党,成为地区负责人,竞选市议员、州议员、国会议员,帮助党派争取到更可能多的选票,最终通过成为国会第一大党的党主席来当上总理,或等到35岁后直接竞选总统。但您却以无党派人士身份直接竞选国会议员,然后空降为总理,这并不是个常规的选择。”
他意味深长地停顿片刻:“您很急,您太着急了。”
“有机会就试试嘛。”
“但您不像一个机会主义者,机会主义者很难赢得总统和防卫军的支持。”
“青年人正在成长,他们需要一些话语权。”
“没有人不让青年发声,很多党派都有青年团。”
陈澄意识到再聊下去怕是要露馅,正想开口告辞跑路,老头自己停止了试探:“茶凉了,您不尝尝吗?”
“……好的,谢谢。”
蔷薇果茶尝起来比她想的要更酸一些,有股冻柠茶的味道,很开胃,被种草了。
她两口喝掉大半,放下瓷杯告辞:“明天上午的组阁会议,希望您能拨冗前来。”
“当然,”威廉·马克斯看了眼过来接人的布赫卢克,仍旧温和地笑笑:“看来您今晚有约,那我就不留您了。”
老爷子说对了,她晚上确实有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