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2日,周二,第一次组阁会议召开。
按常理,陈澄应该一对一开展组阁谈判,拟定内阁名单后递交国会表决,但那实在太费时间,她打算组个大会一次性解决。
原以为把人拉上会议桌后面的事情就简单了,没料到真正头疼的事才刚刚开始。她放软了态度,他们就会得寸进尺。因为外交部和国防部已经内定,好几个党派盯上了内政部、经济部和财政部的位子,组阁会议一开始,屋里就飘出火药味。
社民党主张己方必须拥有内政部、经济部和副总理的位子,以弥补本该由他们获得总理一职的遗憾。人民党在稳定施特雷泽曼的外交部长一职后,同样主张获得经济部长职位,还表露出加入普鲁士邦政府的野心。但普鲁士邦总理奥托·布劳恩是社民党人,普鲁士邦也一直是社民党输出他们那套民主理论的重要阵地,双方随即爆发激烈争吵。
如果说社民党和人民党的争吵还属于意料中的党派之争,那中央党则给陈澄带来了不亚于德共党内分歧的震撼。
威廉·马克斯此前跟陈澄提及的只是他个人认为的底线,党内其他人则要求继续保持对劳工部的占领,还试图染指经济部和农业与食品部,因为他们担心作为工业资本家的陈澄主张的农业政策会影响到党内代表的地主阶级利益。正如这个党派的全称一样,天主教中央党,党内成员只有天主教这个信仰是共有的,其他方面基本等于各自为政。
想到一个党派里同时拥有工会领袖、垄断资本家和大地主,陈澄被无语到笑出声。
“我一定是脑子进水了才会觉得搅和党争比直接起义更好。”
系统复述她的话:“对面有曼施坦因、古德里安、隆美尔,怎么打?去送人头吗?”
“如果是跟他们对打的话,那我宁愿听政客们吵架。”她沉默片刻,忽然长叹一声:“有什么区别呢?反正都是折磨。”
那声悠长的叹息迅速被各方激烈的争吵淹没。
“我们必须拒绝《道威斯计划》,用更合理的计划代替它。它使得我们新增的欠款远远超过每年应还的债务和利息,我们的负担并没有被减轻!”
陈澄回神,发现中央党和人民党又因为新政府是否继续执行《道威斯计划》吵起来了。
确实如施特雷泽曼所说,这个计划非常不合理,1924年至今4年间,德国共赔付128亿马克,其中本金只有80亿马克,其余全是利息,看似获得了先稳定经济以增强赔款能力的机会,实则是借了高利贷,而且是利滚利,欠的钱越来越多,赔款的速度还赶不上赔款利息上涨的速度,到1929年,赔付本金就要跟利息金额相当了。
阿美莉卡优越的养猪技巧怕是从一战后扶持德国就开始练手了,二战后的马歇尔计划不过是面向整个西欧的升级版。威廉二世和洗头佬从物理上动手瓦解了欧洲殖民体系,但用的是德国自己的民族脊梁,伤敌八百自损一万,全便宜了阿美莉卡。
“不!对德意志的人民来说,宁愿过得贫穷一些,困难一些,也不可能愿意成为外国势力的代理人!”一个陌生的声音大声打断施特雷泽曼。
陈澄抬头一看,一个戴眼镜的半秃。她靠近戈培尔:“那是谁?”
“中央党的海因里希·布吕宁博士先生,明斯特人,上一届国会选举是就是议员了,是一位金融专家。”
啧,1930年接替米勒成为德国总理的人,跟胡佛一样对大萧条毫无应对之策,导致国内饿殍遍野。陈澄麻溜地把他列入一系列讨厌的“海因里希”名单中,跟赫尔德、希姆莱、布劳恩斯等人并列。
“单就这句话而言,说的还是在理的。德国毕竟挑起战争并且战败了,赔款也很合理,只是赔款不能分摊到人民头上,是贵族们要打仗,也是贵族们打输了,就得把贵族的财产都变卖拿去赔款。”
她瞥了眼对方,意外看到对方居然冲她和戈培尔友好地露出微笑。
“布吕宁博士认识我?”
“倒不一定真认识您,不过确实有些渊源。”戈培尔进一步压低声音:“他本科毕业于慕尼黑大学,算您的校友。”
嚯!
陈澄顿时肃然起敬。她是个冒牌货,人家是真学霸。
现在想想,在座的大佬们一开始看不起她也挺正常。德佬们很重视学术地位,拿到博士学位和教授职称会直接挂在家门口,甚至加进名字和护照里。开会前夏莉打印了参会者的名牌,现在一眼看过去,一大半参会者的名牌上挂着尊称。
她瞥了眼自己的姓名牌,只写了全名,旁边戈培尔的则多了“Dr.”。
相较于拜访老冯爷时被武力值和家族势力压制,这种学术上具象化到头衔的压制更令陈澄感到惭愧汗颜:“我这种loser能跟大佬们坐一桌,全靠钞能力。”
她决定认真听各位大佬们的发言,说不定能学到点知识。
接在布吕宁之后发言的是一位来自社民党的眼镜老头希法亭先生,他也有Dr.的头衔,前面还有个“Prof.”,这是一位教授。
“各位需要注意,经济形势的恶化和财政赤字的持续扩大都迫使我们必须更换新的赔款计划,最好是完全废除赔款,否则政府就将破产。一旦政府破产,各位讨论争执的内阁位置都将成为泡影。”
确实,今年年初上一届政府刚借了5亿马克内债,等着她上任后来填窟窿。作为接盘侠,她都不知道上一任给自己留了多少雷,但联合政府的部分部长们只管自己党派的利益,可不管政府能不能持续,这届不行下届继续,能捞就捞,不能捞就辞职。
陈澄起身,打断另一人对希法亭的反驳。
“各位,争吵毫无意义,我们必须先达成部分共识。”她环视会议室,没找到小黑板,于是直接摊开笔记本,边写边说:“我认为我们至少应该拥有三点共识,第一,我们必须认可现行共和政体。”
她以为这算组阁的基础条件,没想到写完抬头一看,有不少人表情犹豫。
“……”一时间竟无力吐槽。
“我没兴趣用频繁无聊的拉扯来浪费宝贵的时间,所以我不接受不认可共和政府的人进入内阁,如果在座的各位有人不赞成,现在就可以离开会议室。”
随着话音落下,守在门口的布赫卢克打开了会议室大门。
陈澄等了足足三分钟,见没人提出异议后才将这条共识写在记事本上,然后抬起头,继续审视会议室里的众人:“第二,我们必须确保当前德国领土的大小是个底线,也就是说,我们不能接受任何形式、任何主张的地区独立,坚决反对分裂。在此基础上,我们要争取通过外交手段收复被割让和国际托管的领土。”
半分钟后,施特雷泽曼率先敲响桌子,断断续续的敲击声持续了一分钟。
“第三,我们必须意识到德国乃至整个欧洲都面临极大的危机,需要通过一系列改革措施来化解危机,但是,这些改革措施的前提是尽量不要伤害到德国公民。”
想要弥合德国社会方方面面的分裂,肯定无法只靠这三点共识,不过就组成中间派内阁来说,这三点暂时够用了。认可共和政体是为了压制保皇派,反对分裂是为了压制以巴伐利亚为首的独立派,尽量保护德国公民是为了压制极端种族主义者,除此之外,新政府的工作重心还是在经济民生方面。
敲桌表态的人少了一些。
陈澄利落地指向门口:“不认可这三点的人可以选择立刻离开。”
虽然心里不服,但这帮人居然没一个硬气离场。
她“啧”了一声,将这三点写在记事本上,举起来向与会各方展示,然后合上记事本:“下一步,我们需要确定内阁名单,由我提名,各位可以表示异议。外交部长由施特雷泽曼博士担任?”
大家纷纷敲桌子,陈澄自己也屈指敲了三下桌子。
“教育和宣传部长由戈培尔博士担任?”
陈澄率先敲桌子,少数人跟上后,有人提出异议:“要把教育工作从内政部里独立出来,也得先选出内政部长吧?另外,宣传部门是做什么的?”
“内政部长由赫尔曼·米勒先生担任?”
社民党的诸位立刻敲响桌子。
等表决结束,她才解释:“宣传部门的工作是审核报纸、电台、电影等媒体发出的内容,尤其是一些扭曲德国对外形象的东西,譬如夸大不实的新闻。另外,将对涉及恐怖、血腥、暴力和色情的照片、漫画和电影等实施按年龄分级出版。”
与会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您要恢复审查制度?这侵犯了公民的言论自由!”
“我说过了,查的是不实报道和涉及暴恐色情的出版物,目的是防止公众被虚假信息煽动,同时保护未成年人的身心健康。”
有人高声笑起来:“您不用解释,您是总统阁下任命的总理,不用管我们同不同意,公布您的决定就好。”
……这算是贴脸开大了。
她被授予总理职位是冯·兴登堡启用宪法第48条的一次尝试,理论上不够50%支持率也行,甚至颁布法令不用议会同意,找总统签字就行。但垮台同样也很容易,总统拒绝再签署法令,她就只能走“信任投票”强推,一旦信任投票也没过,她就必须辞职下台。
现在的冯·兴登堡还要点脸,只是换掉了总理容易招仇恨,这个对她贴脸开大的声音就来自失去总理位置的社民党。
她在会议桌上支着自己的铅笔,看向发出声音的方向:“您说的有一定道理,不过我仍然想强调一遍:我给予各位尊重,听取各位有关内阁成员的建议,是希望联合大家的力量让德国再次强大,而不是跟各位模拟如何在菜市场讨价还价。我再问一遍,教育与宣传部长由戈培尔博士担任?”
敲桌声此起彼伏。
等会议室再次安静下来,她才继续:“农业与食品部长由冯·吕姆克博士担任?”
这是她请来主管作物育种工作的专家,她率先敲响桌子,倒也没人来抢。
“交通部长由鲁道夫·科隆先生担任,是否同意?”
人民党率先敲响桌子,逐渐赢得其他认同。
陈澄私心想把副总理的位置用来安抚社民党,可惜中央党一直不依不饶。他们内部虽然分裂,对外争取党派利益时却很团结,连威廉·马克斯也不可撼动,只能再议。